古琴曲中,大多是旋律的进行,偶尔也有和音的运用。
钢琴曲中,即使是旋律的进行,也有和弦的伴奏配置。
此中差异,并非“进步”与“落后”的不同,而是和声审美观念的不同。
就音响学的角度而论,音乐中的任何所谓“单音”,都有其泛音的共鸣。如果对其泛音之共鸣有格外的关注,其所谓“单音”,其实已然是所谓的“和声”。这种“和声”,乃是一弦或一音之中的“自然和声”。
正是不同乐器、不同乐音之泛音共鸣的区别,形成了音色或者说音品的差异。
因此,古琴以及其它中国传统乐器对音色或音品的讲求,其实正是对一弦或一音之中之各类不同“自然和声”的讲求。
古琴之音色和音品的讲求,由于其“弦长而徽鸣”(嵇康《琴赋》)的特色,突出地显现其对一弦或一音中之“自然和声”的敏感关注。
钢琴之和声,乃是多弦或多音的人工组合。把这种西洋式的“和声”译做“和弦”,的确是得其正鹄。
也许正是西洋人长于分析,他们才格外发展了这种分析之后再度综合的人工和声。
也许正是中国人长于整合,他们才特别持守了这种整合出自神工天成的自然和声。
此正如拙著《古乐发隐 —— 嘉峪关魏晋墓室砖画乐器考证新一版》(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年3月版)所说:中国乐人对音乐的三维感受,更多的是在音色方面。实际上,和声(陇菲按:这里是指人工的和弦)固然是音乐的立体特性,但音色同样是由泛音的迭加干涉之不同而别。音色,也是音乐的立体特性。
此正如拙文《评刘靖之著〈新音乐史论〉》(北京,《中国音乐学》1997年第1期)所说:如果说,西方音乐之和声(按:这里是指人工的和弦)的轰鸣,有如块石堆砌之立体建筑;那么,中国音乐之音色的讲求,则有如微雕细刻之三千世界。佛教有言:芥菜子中见三千世界。中国古典音乐之所谓“音色”,正是如此在一音之中听闻无量数基音、泛音复合而成之三维立体和声。此与西方音乐将一些不同之音组成所谓“和声”(按:这里是指人工的和弦)者,恰正相反。
就目前所见之所谓“中国风格”的钢琴作品而言,其和声的配置,似乎还没有达到古琴和声之神工天成的天籁境界。不仅如此,一些中国古曲的改编作品,如黎英海改编的《夕阳箫鼓》,虽然一开始仍然袭用了他早年《民歌小曲五十首》中那种五声音阶的支声复调、五声音阶的经过句(所谓古筝奏法)、四五度加二度的和弦(所谓琵琶和弦)及其分解和弦、四五度加二度或三度的平行声部等调式和声手法;但从“慢起渐快”开始到“放宽”的整整一大段音乐,主要并不是以和声而是以节奏为动力来展开的 。特别是“由慢渐快至快板”的一段 ,和声因素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实质意义;节奏因素却成了音乐的关键。尤其是“急板”一段,则完全是富于节奏动力之四度、三度重叠之双手分解八度加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