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之音响,拙著《古乐发隐》曾有“幽静轻清、冷峻高洁”的形容(参拙著第49页)。但其独具的特色,也正是其音响的局限。其力度的变化幅度,的确不如钢琴宽广。
钢琴之音响,正如其名“Piano-forte”(“轻-重”、“弱-强”)所示,在力度方面,有极大的变化范围。从窃窃私语、低吟浅唱到激昂慷慨、电闪雷鸣,钢琴之力度的变化,为其它任何单一乐器所不能企及。
古琴之音响,由于其拨弦的奏法,其延长的幅度也像钢琴一样有限。也许正因为如此,古琴的演奏很少采用制音的手法。即使偶尔采用制音的手法,古琴之音响,就其根本特性而言,的确缺乏颗粒的性质。
钢琴之音响,虽然延长的幅度有限,但因制音器的发明,反而化腐朽为神奇,具备了“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晶莹剔透的颗粒性质。此制音器和延音踏板的综合功能,使得钢琴在音响长度的变化方面,比之古琴有了更大的可能。
古琴的共鸣,无非是借助于丝弦与琴体木板两种介质。加之其音律的精确周密,其音响因此而纯粹单一。
钢琴的共鸣,则借助于钢弦与铜质共鸣板以及木制共鸣箱的三重介质,加上延音踏板的作用,其音响的共鸣,比之古琴,要更加丰满富丽。此外,就钢琴音响的金属性质而言,的确是古琴所阙如。不过,由于上文所述其律制的矛盾冲突,其丰满富丽的共鸣,比之古琴,就多了一份繁杂。听力优异的欣赏者,常常可以清楚觉察其律差所形成的拍音,感受其共鸣所造成的浑浊。莫扎特特别是肖邦,似乎于此有清醒的自觉。他们的钢琴曲,音响的共鸣似乎比之贝多芬、李斯特更加合乎天理。特别是肖邦对某些和弦的安排,已几近于天籁。
古琴的音响,由于其律制的纯粹单一,由于其器制的简古朴质,由于其和声的天成自然,由于其大多数曲调的虚静安谧,确有大音希声之境。
钢琴的音响,由于其律制的矛盾冲突,由于其器制的机械结构,由于其和声的人工合成,由于其大多数曲调的繁复缤纷,确有五音繁会之境。
听古琴,往往令人心平气和(陇菲按: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
听钢琴,每每使人情动神旺(陇菲按:同样也有例外的情况)。
心平气和与情动神旺,二者皆我所希冀,但不可同时兼具,只能阴阳循环往复交替,正所谓“一张一弛”。
当代一些所谓“中国风格”的钢琴作品,似乎只能模仿古琴演奏过程中的冗余噪音,而对明代琴家冷谦所谓“轻、松、脆、滑、高、洁、清、虚、幽、奇、古、淡、中、和、疾、徐”之“琴声十六法”中除“疾”、“徐”之外的其它十四法,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可比的手法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