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次炤谈中国专业音乐教育的现状及未来

 

 

王次炤 中央音乐学院院长

 

 

 

     中国的专业音乐教育一直是以国家和地方政府办学为主的教育体制。直至 20 世纪 90 年代中期，私立专业音乐学校还十分罕见。 20 世纪 90 年代末，中国教育体制发生了重大变化，主要是将许多原国家部委管辖的高等学校划归地方政府管理。因此，中国专业音乐教育也形成了新的格局。到 20 世纪 90 年代末，只保留了一所由国家教育部直属的国立音乐学院 ― 中央音乐学院。其余，在北京、上海、天津、陕西西安、湖北武汉、四川成都、辽宁沈阳、广东广州等地分别有 8 所由地方教育机构管辖的专业音乐学院；在南京、吉林、山东、广西、云南、新疆等地建有从事专业音乐教育的艺术学院音乐系。此外，在部分综合大学中也设有专业音乐教育教学机构。与此同时，各地还纷纷出现了一些私立音乐学校。但无论如何，原有的 9 所音乐学院依然在中国专业音乐教育中具有很强的代表性。

     中国专业音乐教育的教师队伍从一开始就呈现出多元化的结构。 20 世纪 50 年代初，一批爱国音乐家从欧洲和美国回国，与国内的音乐家共同创建新中国的音乐教育 20 世纪 50 年代中期至 60 年代，我国政府派遣大批各方面的年轻人才赴苏联和东欧各国留学，其中也包括一批音乐人才；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以后，我国政府又派遣一大批专业人才赴美国和欧洲各国留学；与此同时，自费出国的人数也逐年增多，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这些留学生纷纷回国，有相当一部分充实到音乐学院的教师队伍中。以中央音乐学院为例，目前该院的教师除来自全国各地外，还来源于留学苏联、波兰、捷克、匈牙利、罗马尼亚、德国、奥地利、英国、法国、意大利、瑞士、芬兰、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和日本等国的归国人员。正是由于这种多元化的教师结构，才促使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始终保持着开放的办学体系，并在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中不断提高教学水平。

      中国专业音乐教育以大学本、专科为主，在 9 所音乐学院还设有专业性的音乐附中。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还设有五、六年级的两年制的专业性附属小学。其中大多数学院设有硕士研究生教育层次，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还设有博士研究生教育层次。中国专业高等教育音乐教育采取以学年制为基础的学年学分制教育体系。以中央音乐学院为例，大学本科每学年 35 学分，四年制专业全学程 140 学分，五年制专业全学程 175 学分。其中必修课占总分的 70 % ，选修课占总分的 30 ％。课程类别包括专业课、专业基础课（音乐史论、作曲技术理论、钢琴、视唱练耳等）和一般基础课（人文学科、外语、体育等）。

 

 

      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在初创时期就已取得一定的成绩。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就在一些国际重大音乐比赛中获奖。文化大革命结束恢复招生后，中国的专业音乐教育随着改革开放的深人而迅速发展。由于广泛开展对外交流，新的观念和音乐理论逐步充实到音乐学院的教学内容中，使原有的教学体系更富有活力。 2 。世纪 80 年代中期，一批有才华的青年作曲家脱颖而出，并逐步迈向世界音乐舞台。音乐表演领域中的小提琴、钢琴和声乐教学，成绩十分突出，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等院校相继在西贝柳斯小提琴比赛、帕格尼尼小提琴比赛、柴科夫斯基音乐比赛等重大国际音乐比赛中获奖，从而使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在国际范围内得到充分肯定。以中央音乐学院为例，建院以来，在国际重要音乐比赛中共获奖 252 人次，其中一等奖 58 人次。

      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在教学上有三方面优势。

      第一，尖端人才培养一体化教学。以两所具有代表性的音乐学院为例，一所是中央音乐学院，另一所是上海音乐学院。这两所学校都包括五个教学层次，即小学、中学、大学本专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而且各个层次均面向全国招生。这种教育体制，一方面能在全国范围内发现天才儿童，使他们从小就得到系统训练的机会，从而获得非常扎实的基本功；另一方面，大、中、小学相互衔接，专业学习十分系统，学生能通过各个阶段的学习，掌握良好的专业技能。

      第二，系统性的基础训练。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十分重视基础训练，无论是演奏技巧、作曲技术，还是包括视唱练耳在内的基本乐科，都有十分系统的训练方法。正是这种系统性的训练才使学生在表演和创作等方面具有很深的功底。

      第三，中西合璧、古今交融的培养模式。在中国的音乐学院里，每一位学习西方音乐的学生，都必须学习中国传统音乐，都必须学唱中国民歌、中国戏曲等。同样，每一位学习中国音乐的学生，都必须学习西方音乐和钢琴演奏。作曲教学既重视西方现代音乐创作观念，又注重体现中国民族风格；学术研究则倡导中西融会贯通。学习西方乐器和美声的学生在学年考试中都必须有中国作品，学习中国乐器演奏的学生，常常演奏用外国乐曲改编的曲目，比如用二胡演奏萨拉萨蒂的小提琴曲 《 流浪者之歌 》 和 《 “卡门”主题幻想曲 》 等。可以说，一体化、系统性和多元化的教学体系是中国目前音乐教育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此外，丰富的人才资源、宽广的教育市场和政府的重视，也是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取得成就的重要原因。

 

 

 

      50 多年来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取得了十分显著的成绩，但面临的问题也不少，这些问题不同程度地影响了中国音乐的发展。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

       第一，基础音乐教育缺乏广度，尖端人才培养缺乏根基。目前中国的专业音乐教育结构呈倒金字塔形状。专业音乐小学人数最少，音乐中学其次，音乐大学人数最多。由于社会音乐教育规范性差，高等专业音乐教育的学生来源主要依靠全国 9 所音乐学院的附属中学，少量生源来自艺术学院附中。私立音乐学校，无论是教育观念，还是师资力量都远远跟不上高等专业音乐教育的水平。因而，目前中国高等专业音乐教育缺乏广泛的基础，人才来源有较大限制，久而久之必将导致人才匾乏，教育质量下降。

      第二，目前中国的专业音乐教育缺少实践性，教学方式单一，学生的知识结构不合理，缺乏必要的文化知识，偏颇现象严重。中国的 9 所音乐学院，都设有作曲、音乐学、钢琴、管弦、民乐和教育等系。中央音乐学院还设有全国惟一的指挥系和提琴修造艺术系。从课程结构和教学内容来看，各系除了在基础课上有共同之处外，专业教学几乎互不相关，各自为政。因而，全院各专业教学缺乏联系，不能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比如，作曲系学生的作品很少被演奏，表演系的学生缺乏新作品，钢琴和管弦系的室内乐合作较少，各表演专业的学生缺乏钢琴伴奏，教育系的学生较少关注各系教育现状，音乐学系的学生也较少关心创作和表演，等等。这种缺乏实践性整体性的教学方式，也将会形成学生狭隘的艺术观和单一的技能要求，对专业音乐教育向广度和深度发展极为不利。甚至可以说，目前中国的专业音乐教育在造就音乐大师的基础培养上，缺乏整体性的思考。

     第三，中国专业音乐教育的学术资源管理薄弱，音乐权益缺乏保障机制，专业音乐教育的知识产权从观念到管理上都处于无序状态。中国的9所音乐学院，有许多出色的教授。他们在多年的教学实践中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也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取得丰硕的成果。但这些经验和成果没有作为知识产权受到保护，或被自由采用，或被任意窃取。比如某些进修生从课堂上将教师的授课内容完整记录下来，经理事后作为自己的讲稿在课堂上讲授。更有甚者，将这些讲稿稍作变化调整出版，窃为已有。还如，一些媒体邀请知名教授录制专题节目，或作专题采访，几乎从来不付报酬，等等。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无论是侵权者还是被侵权者，都同样缺乏权益意识，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因此，在专业音乐教育领域，基本上没有形成产权意识或权益保障机制，知识产权从观念到管理都处于无序状态。这无疑会影响中国专业音乐教育的发展。可喜的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人和中国加人世界贸易组织，知识产权和音乐权益保障工作正在迅速开展，各级政府和有关部门都十分重视知识产权法。相信不久的将来，音乐权益必将得到全面、有力的保障。

 

 

     中国教育正面临着一场改革，音乐教育也同样在改革中逐步调整自己的思路。党中央和国务院十分重视教育改革，并在 2002 年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做出加快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全国各高等学校正在为推行素质教育做出努力。

     素质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青年学生的创新能力，其根本的途径是开阔学生的学术视野，而实践这一途径的具体方法是根据不同的的专业特点建立不同专业的合理的教学结构。音乐的创新主要体现在音乐思维的独创性和对音乐理解的超越性上，其根本前提是对音乐及艺术和文化的整体把所致。这里涉及三个方面的内容：第一，对音乐自身的整体把握；第二，对音乐作为一种艺术的整体把握；第三，对音乐作为一种文化的整体把握。所谓整体把握，即把对象放在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中来认识。音乐艺术从本质上来讲应该是一个三合一的概念，即由创作、表演及接受评价组成。因而，作为音乐学院的学生，无论是学习作曲、表演，还是学习音乐学和音乐教育，都应该对这三个环节有一个整体的认识。虽然每个学生都立足于一个方面，但它还应该从另两个侧面了解自己。比如，学习作曲的学生，不但从创作思维上构想音乐，而且还应该从表演者和评价者的角度判断和选择音乐。

      音乐作为一种艺术门类，它必然在与其他艺术的比较中体现自己的特点；但另一方面，它与人类艺术发展的整体过程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作为艺术的一个门类，它必然与其他艺术具有相同之处。因而，学习音乐不能把音乐与其它艺术割裂开来，应充分了解其他艺术，并看到音乐和它们之间的特殊关系。音乐不但是一门艺术，同时也是一种社会文化。它的发展历史与整个文化的发展一脉相承，文化思潮对于推进音乐的发展和变化有着十分直接的关系。因而，学习音乐必须要把它放在一个文化背景下加以理解，应充分认识到音乐的文化底蕴。音乐学院的整体教学结构，一方面加强了学生学习的实践性，另一方面也开阔了学生的学术视野，使学生具备比较全面的文化修养。这正是未来中国专业音乐教育需要营造的教学环境，即造就音乐大师的基础培养的文化环境：

      中国未来专业音乐教育，将形成一个正金字塔的教育结构。音乐学院在基础教育上的目光已不仅仅放在极少数几所专业音乐学校上，而是面对广大中小学，立足于规范中小学音乐教育和开发社会音乐教学力量，从而使原来十分狭小的专业中小学音乐教育变作广义和极为宽广的音乐基础专业化培养。中小学生可以不离开原来的普通中小学，但又能得到较大程度的专业化音乐培养。音乐学院的学生来源将会变得更加广泛，人才资源将会更加丰富，从而使中国的专业音乐教育能够建立在一个十分广泛和坚实的基础上。

      中国未来专业音乐教育，将会在一个十分完善的音乐权益保障机制下运行，各种教学资源以其合法化的价值广泛地运用于社会。相信中国专业音乐教育将出现前所未有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