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父亲严苛,每晚要查他的功课,灯火初上,他坐在钢琴边一遍一遍地弹,饥肠辘辘,但通不过就不能吃晚饭;母亲心疼,却也无奈,只能把饭菜热了又热;直到父亲终于点头,一家人俱是精疲力尽……这是很多琴童可能会有的经历,也是宋思衡童年往事的一部分。
现在的宋思衡,未及而立,旅居法国,是巴黎高等师范音乐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他的多媒体音乐会《交响情人梦》一票难求……但是他说:“很多时候,我想念小时候。”即便父亲严厉、练琴枯燥,而回忆起来,那仍是一段单调却充实的岁月,那时,人们听贝多芬,只是因为贝多芬,那时,古典乐还不需要搭青春偶像或时髦日剧的顺风车。
说起自己独创的多媒体音乐会,他的笑容里有些无奈:“其实,我没有看过《交响情人梦》。”只是这剧太火,一个原本寻常的少女漫画故事,日本偶像玉木宏的一张俊脸,让一群“不可能的听众”和古典乐迎面相逢。“是不是这样就能降低古典乐的门槛?是不是必须降下古典乐的门槛,人们才愿意走进这片被遗忘的花园?”那么,做一台吸引“不可能的听众”的古典音乐会吧,这就是宋思衡的《交响情人梦》:选的是许多人喜闻乐见的入门曲目——德彪西的《梦》、贝多芬的《悲怆》、肖邦的波兰舞曲……身后的屏幕上,时而是日剧的片花,时而是印象派的画作,抑或是作曲家故园的小景。
“你想过么,这可能破坏了音乐的想象力?视觉的介入如此强势,还有多少人会注意音乐本身?”我质疑这形式,他没有正面作答,却提起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和村上春村的《1Q84》:“原本很小众的雅纳切克一夜走红,因为村上春树在小说里提起了他,在这样的追捧里,有多少人真正懂了他的音乐?”说这话时,他几乎是愤怒的,语气里有一丝尖刻——这是我们身处的现实的吊诡之处,也是让他感到无力的地方。我们一时陷入沉默,看向窗外这个城市疲惫的黄昏,他开口了,带着一种试图让自己释然的宽厚:“不管怎样,能让人们接触古典乐,终归是好的。有了开始,才能有后来,对吧?”
那一瞬间,我想起他在博客上写过的短短两句话:“我崇尚逝去的艺术,但我的内心被这个时代紧紧束缚,我的音乐不得不带上时代的烙印。”这是告解,也是挣扎。在和演出商周旋、和市场博弈、反复计算成本和盈利的间隙,他会想起布鲁克纳和巴赫,羡慕他们内心强大的平静,那是他此生无缘的境界。偶尔,他也会回想没有名利烦扰的年少时光——暴雨的天气骑着单车在梧桐夹道的马路上飞驰;在网吧打通宵的星际争霸;在傍晚的操场满不在乎地看着校园爱情在落日下上演悲欢离合……最后定格的,是一个悠长的镜头:他走在傍晚的街道上,眼见着起高楼,眼见着楼拆了,建筑物在昏黄的灯光下形成扭曲乖张的黑影。这个梦魇般的画面成了一个孩子对身边世界最初的恐惧。
梦里的田园牧歌音尘渐绝,生命却从此认识了强韧——即便私下的文字出卖了他偶尔的乡愁,人前的宋思衡理性、雄辩、练达,更像个世事洞明的实干家。印象里他是不诉苦的:不说演出前的压力,只一个人去琴房练琴;不说20岁留学法国的艰辛,只一句“幸而有点奖学金”……甚至,他很少在琴声里放纵感情。有一次,说起他负笈海外的经历,我问他:“你会感到失故园的痛苦么?”他回我:“唯一能做的,是让内心更强悍些。”
宋思衡的性格里,有直率、愤激、骄傲,但他不允许自己颓废。《交响情人梦》成功后,有朋友建议第二场多媒体音乐会以“村上春树”为主题,他想了想,否了,因为“村上太颓废了”。没有犹豫地,他选择了肖邦,为了他琴声里流淌的爱的故事,爱的记忆,爱的温度。在那些圆舞曲和奏鸣曲里,他听到肖邦和乔治·桑那段旷世之恋铿锵如金石的声音,也感受到艺术生生不息的能量,那是爱的能力。他把第二场多媒体音乐剧定名《肖邦·爱》——爱情和热爱是殊途同归的,是这个工业复制时代艺术家的拯救与逍遥:被时代束缚的内心也罢,被刻上时代烙印的音乐也罢,为人、为艺术,终究还是要投入爱。
宋思衡困惑过,他做的古典乐改良是否“是时代的自卑”,几个月前他野心勃勃:“让我们用音乐征服这座城市!”急切里透着几多不确信;而此刻他只说:“这个城市会迎来一个温暖的冬天。”温柔的低语里藏着比豪言壮语更强大的力量——因为有热爱,有爱的勇气,纵然看不清古典乐革新的未来,至少在这个冬天,宋思衡是自信的。
本报记者 柳青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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