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月映千江”话传统

　　为促进中国民族音乐的传承与发展，深入对如刘天华、阿炳等中国民族民间音乐家个案的学术研究，由文化部艺术司、中国音乐家协会、刘天华阿炳中国民族音乐基金会主办的 “中国民族音乐的传承与发展研讨会”于12月15日在北京召开，20多位专家参加研讨。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二胡演奏家宋飞主持会议并发言。

　　宋飞

　　在教学中，常常不止一个学生这么问我：传统在哪里?是遥远的神话么?传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其实，我也一直在问自己。我觉得，月亮就是传统。月照千江，有千姿百态的景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无论是正对月亮还是背对月亮，传统都在我们身边，是客观存在。传统与发展是相依互存的，就像月光洒在大地江河万物之上，一切都在生成。

　　民族音乐家刘天华、阿炳在他们的那个时代也面对着他们的传统，他们有着他们的作为，他们分别走出了不同的实践之路。我在7岁的时候就登台演奏《空山鸟语》，在考天津音乐学院附中的时候就演奏《二泉映月》。而后为了纪念他们两位，我演奏过他们的全部作品。记得1995年我的第一场个人演奏会就演奏过他们的作品。他们的音乐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很深厚的感情，那是如同血脉一样的亲情。他们的作品有对山水的寄情，有对民族音乐的情感抒发，更有对民族未来的坚定的信念。

　　今天，我们在面对刘天华、阿炳的时候，在面对他们的艺术已成传统的时候，也要看到现在民族音乐所遇到的困难。有人说我们不够开放，保守太多;也有人说我们不够传统，丢弃的太多。要知道，这些现象是由于在当下现实的社会环境中，我们的专业、事业并没有受到社会的更多关注，因此发展遇到了许多不利的因素。经济发展和社会变革造成了社会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的改变，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民族性和本土性的因素在淡化。如要面对国际化的未来，现在国内的孩子都上双语幼儿园，我们的方言正被不断地淡化……这些现实都迫使我们要去反省、梳理我们的前辈的一些作为。实际上，我们面对的是，对自己的事业的传承与发展的考问。

　　我认为，我们要树立健康、开放的自信感以及多元的文化观。这点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既不能盲目自信，也不能盲目自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首先要全面、动态、辩证地看待自身的问题，去获得真实、客观、宽阔以及平静。其实，刘天华和阿炳常常被我们割裂地看待或是误读。我记得，在纪念成立刘天华研究会的会议上，我曾经做过关于刘天华的误读的发言;在纪念阿炳的活动上，我也发表过关于阿炳和刘天华的两条不同艺术道路的言论。由于我们对他们的艺术没有全面挖掘和认识，所以将阿炳的艺术看做是汲取民间音乐进行发展，而刘天华则是借鉴西洋音乐进行发展，这样看来，他们的确是两条道路。但是如果我们全面地、动态地、辩证地看，就会发现他们两位其实是方式不同，但却有着同样的目标和作为。他们都将二胡从一种不起眼的伴奏乐器提升到独奏乐器，并走上舞台，都留下了传世的作品，都将二胡的技巧提升到了5个把位，都对技术的发展和探索做出了很重要的贡献。他们的作品中都有民族民间音乐语言的传承，他们在西洋音乐语言和中国传统音乐语言的结合上，运用得都很智慧。阿炳的二胡曲《听松》中有着像号角一样的旋律，但是他用了民间的打击乐器的节奏，将两者融合到一块，并不唐突。而刘天华的二胡曲《独弦操》中有一段慢起渐快的段落运用了中国的五声音阶，但其中的重音，又隐藏着西洋音乐号角式的风格旋律线，它们结合在一起，却能表现出激昂奋进的情绪。我们对于他们的研究，应该从作品中去寻找值得借鉴和挖掘的东西。

　　不同的音乐需求就会有不同的音乐语言，就会有不同的运用和表达方式。黎英海在某一研讨会上的发言给我很大的启发。他指出，开放与传统并不是绝对的东西，而是根据音乐表达的需要来定义的。其实我们的国歌的原型是民间的一个小调，而聂耳是有所取舍地将它改编为号角式的，用这种音乐语言，向全国人民发出团结、奋进的号召。“有什么样的需求就有什么样的音乐”这个观点对我震动很大，影响到我后来演奏刘天华、阿炳的作品。

　　其次，就是要破除非此即彼的观念。我们在探讨传承与发展的过程中会遇到技术与艺术、开放与固守、经典与流行等选择，要用辩证的眼光看待它们，不能一概而论。

　　再次，要破除图新革旧的思维。受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我们总是觉得新的、现代的就是好的，实际上，从文化自身的发展过程来看，它总是有登峰造极、不可逾越的方面，我们要对其抱有尊重和珍视的态度，求得自身发展的根基。

　　最后，要拥有宽广、开放的意识。在多元的文化空间里，我们要智慧地面对当前的现实，要学会思想操练。在教学和自我学习过程中，我倡导“跨界”的意识和作为。从宏观上来说，在多元社会的大背景下，我们意识到文化也是多元的。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面对自己事业的发展才会更加从容、平和，也能够从其他姐妹艺术中去感受大文化的发展趋势，从而找到自我的定位。从微观上来说，我们对于传统的学习要打破目前的局限性，不仅要学习前辈的思想，还要注意他们的智商和情商以及对民族的抱负和情感。并且，在教学与学习中，不要忽视音乐的内核和内涵，不要为了方法而忽视了目的。

　　月有阴晴圆缺，即使有乌云遮月也是暂时的，有乌云才会让我们反思、自省、自觉。期盼皓月当空的敞亮、宽阔、恬静和怡然是每个人的心愿。月在心中，自有千江映照，让我们自信、自如、自觉地带着月亮的光芒，让传统沁入我们的血脉，使它流淌不息地传承与发展。

　（原文载于《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