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锡先生今年88岁了,但是侃侃论述起他的评弹研究来,依然精神矍铄谈笑风生。
吴先生当年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文学青年,当地下党联系人要他在解放后担任戏曲干部时,他只是一个会说苏州话的评弹外行,曾误认为评弹是未入流的低级文艺而不屑一顾。然而吴先生从1950年代初走进评弹起,长期担任了上海人民评弹团团长和党支部书记,从此吴先生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弘扬海派文化评弹的事业中去了。
吴先生从1951年组织18位单干评弹艺人成立“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起始,领导了新中国评弹的“整旧”和“创新”。在1959年出版的《评弹丛刊》第一集中,就可看到吴先生在整理旧戏剧本中亲自作的努力,在整理《描金凤》的《求雨》和《老地保》后他写的“前言”中,对原剧本的长处和缺陷加以分析,对删略和添补的内容说明原因,还谈到了改编后的演唱效果。以后他的文章一贯如此,紧要处写得十分具体清楚。吴先生又带头亲自动手创新,他把北朝诗歌《木兰辞》改写成适合评弹演唱的《新木兰辞》,在1958年上海市第一届曲艺会演中,徐丽仙首唱的这个开篇以明朗刚健流利的格调引起轰动,听众要她再唱一遍,此曲促成了“丽调”新一轮的创新。当年我在读高中,带班上同学一起唱起这支《新木兰辞》来,直到50年后的今天向明中学110周年校庆同学聚会上,大家还都没忘记曲词大合唱起来。“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痴心总如我,人远天涯近,故乡烟水阔,满怀愁绪深,俯仰添惆怅,日落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当年(1962年)听到吴先生所作的如此优美的《黛玉葬花》唱词,每听一次都很陶醉,认为它是弹词开篇中的一只顶,直到如今还百听不厌。
为了让上海工人大众在工作之余多多欣赏评弹,评弹剧目开创了两三个小时把书说完的“中篇评弹”新形式;为了使评弹双档的说唱音色契合得更为和谐,让朱慧珍和蒋月泉一起拼档,结果诞生了评弹史上为人称道的最优美的一对双档,留下了像《长篇白蛇》、《玉蜻蜓·庵堂认母》那样脍炙人口的佳书。这样音色两相匹配的搭档后来就成为评弹双档的一种主要模式延续至今。这些都是吴团长亲自指导下的对评弹曲艺创新的成果。
前年,承现今评弹团长秦建国先生的邀请,我参加了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丛书《评弹》的撰稿。当大家将各流派首创者每人一篇的稿子送到吴先生那儿去时,吴先生说要补写朱慧珍的一篇,于是我说我来写吧。我把有关朱慧珍的资料找到翻了一遍,写得最确切具体的,对朱慧珍唱腔描绘得最逼真和抓住要领的,便是吴先生过去多次写的文章。我还发现了,即使是出版一盒只有6段开篇、选段的《朱慧珍唱腔专辑》磁带,内附的小小的一张说明书上,也有具名吴宗锡亲写的“前言”分析文章。而我对朱慧珍一出戏最需要的确切评价,竟见之于这张说明书上。吴先生大事小事事必躬亲,甘于为剧团一名演员逐段唱词做分析写说明书的作风,使我深受感动。吴先生对演员的唱腔特色十分熟悉,在他的书著中撰写了七篇品评评弹名演员才艺的文章,他写的评论都有血肉、有感情,这些都体现了一个海派专家的特色。
吴先生很快成了的的刮刮的评弹内行。在他的领导和大家的努力下,上海的评弹这门曲艺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就在评弹最繁盛各个流派唱得最好的1960年代初期和1980年代,吴先生发表了大量对评弹的研究论文。他为普及评弹,编写过《怎样欣赏评弹》和第一本的《弹词开篇集》,后来他出版了《评弹艺术浅谈》、《评弹散记》、《听书谈艺录》等专著。不久前吴先生又有一本新著《走进评弹》和一本主编的《评弹小辞典》问世。
想当年,闾里巷间处处传出评弹声,评弹是多么深入人心,可惜的是,对于评弹的理论研究一直被人忽视。长期以来孜孜不倦在评弹理论领域耕耘,探讨和总结评弹艺术规律,进而形成自己的评弹观的,唯有吴宗锡先生。他以一丝不苟的治学态度和思考不止、笔耕不辍的精神,论结构、论叙事、论语言、论表演、论趣味、论曲调、论唱篇、论弹唱、论风格、论美术、论关子、论噱头、论口技、论书品、论书场、论听众……从审美角度细论评弹的“理、细、趣、奇、味”,从而总结出整套的评弹理论来,最终成为一位为评弹艺术做出杰出贡献的、有成熟的“评弹观”的文艺理论家。(作者钱乃荣 ,系上海语言学家、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