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政论家,一支健笔驰骋多年,骂过陈水扁也骂过马英九;他是小说家,每天会像练琴一样练笔,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是学者,担任过“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约聘助理研究员;他还是诗人、出版人、文化评论家、电台主持人……
他就是杨照,台湾跨界达人,一路走来涉足过多个领域,以至于如今要在名字前加一个头衔,必须根据不同场合和情况而定。这一次,他跨到了“音乐界”,不是发行唱片或举办演出,而是写了一本关于音乐的书—《想乐》。
听古典音乐是人的本能
在自序中,杨照点破一件既简单却又极为关键的事:“很多时候我们说听音乐,其实讲的是‘听歌’。”在他看来,听歌和听音乐不是同一回事,听歌以歌词为主,而歌词的本质是语言,“所以我们轻易地从语言中得到意义,然后用歌词提供的意义再来想象音乐。”而这成了听音乐的最大障碍。
杨照说的“听音乐”指的是古典音乐,在他看来,古典音乐是人类历史上最复杂的音乐。形容古典音乐时,杨照用了一个词“amazing(不可思议)”。
每个人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其实会发各种各样的声音,比如一个小孩可以用一百种声音来表示饿了想吃饭,但只有他说“吃饭”的时候,大人才会明白,所以他就忘了其他方式,只记住了“吃饭”,可以说,这是一个习得的过程,但是在法国哲学家拉康眼中,这却被他称为“原初的创伤”。
杨照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说明,尽管古典音乐是最复杂的音乐,却是很容易被人听懂的,只不过后来被遗忘了,用专用的术语来说就是“听觉的演化”。进而杨照还很介意地表示:“如果自己都无法欣赏古典音乐,那么作为一个人,这是非常羞愧的。”
音乐也可以记录思想
“杨照是生产力非常旺盛的一位作家……他延伸出去的知识触须,横跨文学、历史、政治、经济、音乐、艺术,已经接近百科全书的领域。”台湾政治大学教授陈芳明如此定位他。这一点,在这本新书中也有体现。书中,杨照介绍了他喜爱的100首西方古典乐曲,文章基本没怎么提到那些艰深枯燥的乐理,而是将乐曲背后的作曲家经历、社会历史背景等趣事融入其中。
怪不得华师大教授陈子善也评价这本书不是“西方音乐史”教科书,“它更加细致、深层。你不懂古典音乐,不懂五线谱的话,没关系,可以获得很多音乐史上的知识;如果懂就更好了,能得到更多启发。很适合现在的年轻人提高一些音乐修养。”
杨照毕业于台湾大学历史系,读书期间,念到十七到十八世纪的革命史时,他很惊讶地发现巴赫名列其中。如同他在《想乐》自序中提到的:“之前学的,几乎都是以文字记录下来的思想,哲学家、文学家写在各种著作里的思想,从来没有意识到思想也可以用音乐、绘画、建筑等各种形式留下记录。”到了美国之后,CD和音乐讯息很流通,他便好好把音乐知识整理起来。
和音乐的不解之缘
“写小说不同于游泳、骑脚踏车,学会了就会了,终其一生不会忘记。写小说比较像拉小提琴和弹钢琴,它们都不是自然的事,当你停下来,5年10年不拉不弹或不写之后,不会就是不会了,小说家和演奏家必得每一天不断地练习,就算再有天分也一样。”这是杨照打过的一个比方,能把写小说和练琴来相提并论的杨照,是否和音乐有不解之缘?
回忆起来,其实杨照小时候,或许曾经错过一个走上音乐之路的机会。
他学了整整六年小提琴,也碰到了一个这辈子对他最好也对他最差的老师。“他对我最好,是他教我非常多的东西,有些直到三十年后我还是会很感激他;最坏,是他用打我的方式教我。”那位老师离开台湾后,杨照便完全不拉琴了。而那恰恰是他唯一想象过自己会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可能—“如果当时他不用那种方式教我,如果我真能够维持对音乐的兴趣,或许会变成一个和音乐关系密切的人。”
没有那位老师的音乐课,恐怕就不会有今天开古典音乐基础讲座、写音乐散文《想乐》的杨照,这也是杨照写在《寻路青春》里很重要的一段少年回忆。但是想回头再拉琴,杨照的手已经全然不听使唤了。他认为,“曾经”已不重要,而是某个东西被丢到千仞深谷无路可寻。
重新翻译《老人与海》
只为寻找音律美
对于杨照来说,音乐不仅是听觉上的事情,写作同样需要音乐美。杨照举了龙应台的名篇《目送》,很多人看完了之后觉得写得真好,就推荐给别人,可是别人听完描述就开始怀疑了,“故事很一般嘛,没觉得好在什么地方。”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杨照觉得这是因为他没有看过原文,所以无法体会龙应台文字中的音律美。
《老人与海》译成中文仅四万字,却完整呈现了海明威笔下“硬汉”形象。杨照并不认为有什么是“最好的译本”,但相较于张爱玲、余光中的时代,台湾使用的中文语法在过去半世纪经历了极大的变化。
所以,杨照决定重新翻译《老人与海》。杨照为了准确呈现海明威而苦恼,宁可用他口中“不漂亮、平常绝不可能让它过关”的字句,让读者感受海明威笔下近乎自虐的硬汉风格,也“听”见海明威小说中独树一帜的音乐性。
杨照说,海明威想透过文字呈现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及音乐性,读者阅读字面意义,也不能忽略单字代表的声符。
海明威晚年透露,他的文字风格受音乐大师巴赫启蒙;文章中的每一个the和and,就像巴赫用对位法作曲时的使用。杨照说,要理解海明威,必须设法复制他对读者听觉的刺激,但这些小说中一再出现、却无法被精确翻译的连接词,让他极端苦恼。最后他被迫不时运用破碎、不流畅的语句,只为了在声音上更接近海明威。
“我不敢说我的翻译听起来像海明威的英文,但至少尽量让中文听起来有点像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