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兰魁:音乐是心的选择

　　韩兰魁

　　著名作曲家，西安音乐学院副院长、作曲系教授，中国音乐家协会创作委员会委员，陕西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兼创作委员会主任，陕西省文联委员，陕西省高等院校教学名师，陕西省三五人才，陕西省优秀留学归国人员，陕西省政协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1986年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作曲系，1987年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师进修班深造，2000年以访问学者身份公派留学于德国吕贝克音乐学院作曲研究生班。主要作品有交响乐《丝路断想》、民族交响乐《华夏之根》、交响合唱曲《绿色的呼唤》、钢琴曲《幻想舞曲》、艺术歌曲《多情的海鸥》等，分别获得中国文华音乐创作奖，中国金唱片奖等国家级奖项。2011年，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了《韩兰魁交响乐作品选》总谱。

　　文章原名《金色大厅外，掌声响起来——记著名作曲家、西安音乐学院副院长韩兰魁》

　　■ 文化艺术报记者 贾 英 黄锋娟

　　西安音乐学院教学楼的走廊里走来两个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老师个头不高，还有些瘦。年轻人没说“韩老师好”，而是点头微笑，韩老师也冲着他们笑了笑，然后快步迈上台阶，摸出钥匙，打开了楼层大门。

　　韩老师的办公桌永远保持一副表情——一台电脑、一对音箱，余下一尘不染的桌面。“写曲子前我习惯先擦一遍桌子。”说着他拿起了抹布。桌子后面靠着一排书柜，码放着乐谱、书籍和文件，还有两个大号笔筒，插满了削得尖尖的铅笔，挡住了后面的奖杯、奖牌，奖牌上刻着主人的名字——“韩兰魁”;向客座望去，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占据了整个视线，阳光刚好透过南边的窗户打在琴盖上，如果韩老师兴致够高，就会打开琴盖，让触键的声音帮他完成谈话的内容。这时，光线随跳动的琴键不时变换身影，直到琴声顺着窗户溢了出去，太阳便落了山。

　　这一场景被写进《幻想舞曲》。那时，韩兰魁25岁，正上大学三年级。“有朋友说我写的是‘键盘上的舞蹈’。”他轻声讲着，“原本不是这个意思。”语速忽然快了，“下午3点多，阳光进来了，房子产生了独特的光合作用。觉得屋里有个幽灵，很固执，到处跑。”只言片语间，隔壁传来的钢琴练习曲又换了一首，只是当年的这位练琴人，已经成长为我国著名的交响乐作曲家，更是为数不多、在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奏响个人作品的中国音乐家。

　　那年夏天

　　初夏的傍晚，韩兰魁与哥哥吃完母亲为他们切好的哈密瓜，结伴蹲在邻居家的窗外听屋内唱片机传出来的音乐。正是6月的兰州，夜风清爽，围墙边上三三两两开了瓣的玫瑰花将丛中的蟋蟀熏得微酣，郊外的溪水潺潺，萤火虫逆流而上，将一颗颗小星星送往城市的霓虹灯照不到的幽暗角落。韩兰魁听得那样入神，几只蚊子在他身旁嗡嗡地叫，反倒衬得旋律更加静谧……直到唱片机主人的鼾声也消失在空气当中，兄弟俩这才交换了眼神，相约明天再来。

　　“我们家没人从事音乐这行，父母是普通干部，学音乐很偶然。”韩兰魁回忆，上中学时班里的课外活动小组分乐器，他去得晚了，只剩下一把琵琶。拿着这把琵琶回家，哥哥见了便对韩兰魁背诵白居易的《琵琶行》。“记得我哥说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大珠小珠落玉盘’，当时就想这琵琶挺好，要学起来。”

　　那以后，这个中学生就每天跑到学校附近的“甘肃省陇剧团”看乐团排练，没多久，他便为自己“相中”了一位琵琶老师。“我透过窗户看见孟老师，他坐在三四十人的大乐队里在那儿闷头弹，那个琵琶声哦，哗哗的，谁也压不住他!”韩兰魁连忙跑回家向母亲要钱，说要用来拜师，母亲当他一时游戏并不同意，还是在邻居的劝说下依了他。于是，手提一包花1块5毛钱买来的新鲜桃酥，韩兰魁径直找孟老师表明心意，年轻的老师有些激动，连忙端起他的手掌，仔细踅摸了一阵，只说了句：“条件不错，跟我好好学，学出名堂不想呆甘肃就到陕西、河南去!”说到这儿，韩兰魁笑了。

　　初试啼声

　　跟随孟老师学了2年琵琶，高中毕业后韩兰魁进入“甘肃省京剧团”担任琵琶演奏员，同时开始学习作曲，一有机会他就为团里的新戏配乐。“我们团的大提琴他们过去演奏基本上都不用弓子，就把大提琴当鼓用。我就写了段很抒情的旋律给他们，结果大提琴演奏员每天都早早来排练，演出之前还要把这段旋律反复练。团里面有两只长笛，我看第二长笛总是打不起精神，就给他写了段独奏，他从来都没有单独露出来过，能来一段就特别认真。那时其实做了很多实验性的东西，没有按照团里以前给戏配乐的法子来。”

　　两年以后，似乎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韩兰魁写出了他的第一部管弦乐作品——以甘肃民歌“花儿”为音乐基调的《草原音诗》。“我们团接到比赛通知本来不打算报作品，我跑去跟团长说我能写，团长不信，我就写了一个出来，3个月的时间真是有些仓促。”然而，正是带着这部作品，韩兰魁叩开了西安音乐学院的大门，当招考的老师相互传说着“知道吗?今年作曲系招了一个会写交响乐的学生”时，韩兰魁刚刚22岁。

　　心的选择

　　“我喜欢听人讲陕西话。上自习时会听同学用方言交流，觉得怎么能和唱歌一样好听呢!”韩兰魁坐在那里，将脖子微微缩在领子里，双手端正地摆在腿上，眼睛向旁边瞄着，那神情仿佛身后正坐着那些说着陕西方言的同学们，他专心“听”，忘记了时间。

　　在西安音乐学院作曲系学习的5年当中，韩兰魁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前不久我去天津交流了一首早期的作品，反响挺好。写的时候我刚毕业，带着老师给我教的东西，有很多自己的思考，也有很多探索。”韩兰魁在西安音乐学院作曲系一呆就是30多年，他将一种出于对音乐的爱的诚意上升到“神圣”的高度，“音乐记录作曲家的内心选择，让听众从我的音乐中感受到崇高，是我的最高追求。”

　　“在敦煌莫高窟我看到一幅壁画，画着释迦牟尼圆寂时他的弟子各有各的表情，有的弟子正在哭，有的在笑，还有的很平静，你能说哪个弟子做法不对吗?哭的人就和师父感情深，笑就不好吗?”韩兰魁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音乐反映了作曲家的内心想法，但每个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选择，这也正是音乐的博大之处。有人说，当他观察宇宙中的星体运行轨迹时，就想到了巴赫的《赋格曲》。音乐所能容纳的，远不只我们眼前看到的这些，你甚至可以在一首乐曲中听出万事万物和谐相处的规律。”

　　音乐厅外

　　如果能将梦中的所有灯光都点亮，那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就是这样一场梦。当韩兰魁的交响乐作品在这里奏响时，他自己却安静得像大厅墙壁上的油画一样，唯有音乐在诉说。2005年的最后一天，5位中国作曲家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与音乐爱好者共同庆祝新年到来，莫扎特交响乐团的指挥在演奏完韩兰魁的《音诗——丝路断想》时，对他说：“这部作品里浓浓的东方味道，我听懂了。”

　　演出结束后，韩兰魁与热情的各地乐迷们道别耽搁了一些时间，想着和自己一同前来奥地利的中国朋友们还在汽车上等他，他赶紧转身向着一辆巴士车跑去，前脚刚迈上车，就连忙拱手说：“实在抱歉，对不起大家!我迟到了!”话音刚落，车里的人先是安静得没有一点响动，忽然，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那久久的、热烈的掌声韩兰魁至今难以忘记。“他们已经等了我半个钟头。”

　　“在那之前的5年中，我对自己的创作方向感到特别困惑，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去摸索，是听众给了我信心。”韩兰魁曾在创作高峰期全身而退去德国进修，回国后，他从前的创作路线完全被打散。“我不愿重复过去，更不想做‘一次性作品’，演完就被扔掉了。我想要自己的音乐能带给别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交响乐的本土化不是中西两个概念做加法那么简单，而是我们每个创作个体先把自己固化的东西推倒，再将从西方学来的技法，和我们骨子里的听觉审美与思想内容相结合，这样的音乐才是我们自己的。创作交响乐是我们向西方优秀文化的学习，可是只有当它和我们本民族的听众产生共鸣时，那交响乐才属于全世界。”

　　谈到这儿，韩兰魁忽然坐到了钢琴旁，窗外的太阳正慢慢落下，金色的光芒变得温润起来。那久久的、热烈的掌声仿佛又响了起来，是那么自然，又那么酣畅。“来听听这段怎么样?”说着，音乐家微微闭上眼睛，双手轻触琴键，弹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