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不必唱挽歌

　　这些年，戏曲的颓势显而易见，而且这种颓势恐已不可逆转。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流行音乐随市场经济的大潮而起，也同时因为严肃音乐与戏曲彼时尚徜徉在缺乏竞争的文化机制内，并不与流行音乐争锋，而让流行音乐占尽先机，攻城略地一枝独秀，时至今日占据了音乐市场的主体地位。音乐与戏曲的关系就像大米和馒头，天然气和石油的关系一样，互相具有替代性，虽然从严格的艺术门类划分上来说两者是互相独立的，但满足的消费者的需求却是相近的。当流行音乐占据天下之后，戏曲中音乐的吸引力被流行音乐大大分流，除此之外，电影、电视剧的繁荣显然强有力地分食了戏曲中叙事的吸引力，戏曲的存在真可谓四面楚歌。

　　有人或许会说戏曲艺术水平不高，所以落后了。这不尽然，就如诺基亚的衰落一样，对市场走向与需求的误判是造成这家明星企业迅速陨落的最重要原因，而众所周知诺基亚的手机质量的确是过硬的。

　　《音乐周报》1月28日刊发的《戏曲音乐何以落后?》一文中，作者指出除个别剧目外，戏曲音乐的水平现在都停留在民间水准上，而戏曲音乐对戏曲的繁荣具有重要意义，故而在文章最后，作者指出如果戏曲音乐得不到很好的发展，那么戏曲也难以兴盛。

　　对于戏曲是否能够繁荣，该文作者强调的是戏曲自身的内在原因，认为戏曲音乐的落后掣肘了戏曲的发展繁荣，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不过流行音乐与学院派音乐在形式技巧上的高下之别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并不妨碍其纵横驰骋甩开它的竞争者几个街区，艺术水平高只是某种艺术门类繁荣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也就是说一种艺术门类能够繁荣并不是单靠自身的艺术水平高，但繁荣了的艺术门类必然是得有过硬的艺术水平的。因此，除了自身的内在原因，外在因素对于戏曲发展的影响不容忽视。

　　说到外在因素的影响，除了上述提到的其它艺术形式的夺寨刈旗和缺乏竞争性的国家文化机制上的问题外，近代以来，中国社会长期动荡不安，国人对自身文化的认同感不高，崇尚西方文明，这也是造成当下戏曲落后需要考虑的一点原因。

　　一个国家的文化受认可的程度往往受到本国国力的影响，国力强则文化多受认可，否则，则反之。乾隆执政时，英国特使马嘎尔尼访华，所赠礼物多是当时英国工业革命下的最新成果，却被封存入库，天朝上国的傲慢之姿尽显无疑，蛮夷之器物文化何足道哉!鸦片战争以后，变法之辈尚有“中学西用”之说，把本国纲常礼教的文化置于不平等的高位，对西方的学习还仅限于器物、技术方面。直到甲午之战，煌煌中华竟然被昔日的番邦小国所击败，而当时日本的强大正是因其自明治维新后全面向西方学习，积极变革。自此之后，西方文明才经由日本潮水般涌入中国，上至高官，下至百姓，几无奉之为圭臬，救世之良药。直至“一战”后，“一战”的残酷以及西方列强通过凡尔赛条约将原先德国在山东的特权划归日本这一举动，始才些许动摇了国人认可西方文明的坚定态度。

　　近代，以“学堂乐歌”为肇始，西方音乐文化借势而来，犹若下山之虎，如今在我们的音乐生活中似乎占据了更高的席位，当人们在为国家大剧院精心制作的《阿依达》喝彩之时，曾被称之为“中国的歌剧”的戏曲，面对此情此景，情何以堪?同行是冤家，戏曲的窘境当已非一日。

　　最近这些年文化市场一片繁荣景象，选秀节目摩肩接踵，不过新鲜的蜜桔恐怕比干瘪的苹果会更受欢迎?

　　所谓戏曲是我们独特文明的象征和传承的一种方式，这话自然有理，不过这种观念源起于清末民初西方文化大举“东渐”之时，那时吾国国力尚弱，不愿被异邦所同化征服，也或许还有自卑的心理吧，故而强调自身文明的独特与传承。当一个国家国力强盛，像古时的大唐，今日的美国，都是文化的大熔炉，消解同化别的文化而不是怕被别的文化消解同化时，就不必刻意强调自身文化的独特与传承，中国或许很快也会如此。虽然这种说法现在是教材中已固化了的主流观念——这或许是唱衰戏曲被很多人所不能接受的主要原因，然而理随时易，这种改变是可以预见的。

　　不过，戏曲之衰颓，灭其名而留其实。戏曲的“实”难道没有变动流居在《甄嬛传》的姿容仪态，《武媚娘传奇》的华丽服饰和精美妆容之中吗?虽然表现的形式变了，可以是电视剧、电影等其它形式的西方舶来品，但文化的精髓却沿迭不息。黄昏不必唱挽歌，因为，太阳在下一个黎明升起。　(音乐新闻 聂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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