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润是陈景润,谭盾是谭盾
李西安的传奇在于他预言精准。
1977年恢复高考,当时身为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师的李西安和另一位教师在上海招生点招生。考试现场,有个叫谭盾的拿个少了根弦的小提琴拉了首曲子。李西安觉这孩子有点鬼才,用残琴居然拉了完整的曲子。李西安问:“你还能拉什么?”谭盾就拉一首自己写的曲子。38年后李西安跟我说:“这个曲子震惊了我,从没听过小提琴还能奏出这种声,有花鼓戏的味道。后来中央音乐学院杨宝智致力小提琴民族化的创作,他作出的音响谭盾那时就有了。我们当即决定录取他。”
可临近新生报到时,谭盾却接到了不予录取的通知。因为他在体检时,尿蛋白有一个“十”号。谭盾联系到李西安,说是不知道要早晨空腹化验,喝了碗豆浆,结果尿蛋白就超标了。李西安赶紧让谭盾补救,到上海招生点指定医院再化验一次,这次正常。李西安拿着新的化验单,挨个找各职能部门,但最后还是卡在了卫生所。当时体检是一票否决。卫生所负责人对李西安说:“尿里有蛋白,意味着该考生有肾炎,将来老得上医院,太麻烦了。不过,如果他是陈景润,我们也愿意陪着去。”李西安说:“陈景润是陈景润,谭盾是谭盾。”最后还是卫生所让步,由卫生所陪着谭盾来北京到指定医院再做一次检查。好在化验结果正常,谭盾终于上了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但卫生所又留下一个尾巴,如果一年内,尿里有蛋白,就坚决退回原籍。谭盾提心吊胆地注意饮食休息,一年总算平安过去了。
过了二十年,还真让李西安说着了,“陈景润是陈景润,谭盾是谭盾”,谭盾成了人物,陈景润拿了科学王冠上的明珠,谭盾拿了艺术冠上的明珠。
李西安说:“还一个考生也差点没录取,是陈其钢,他作曲成绩差一些,但我看他其它成绩较均衡,想他可能有后劲,就录了他。可陈其钢直到毕业,还没显示出什么作曲才华,而他的同学“四大才子“(谭盾、郭文景、叶小纲、瞿小松)已经风生水起。直到他留学法国拜梅西安大师,成了他关门上弟子才大器晚成,一鸣惊人。”陈其刚成才得益于“二西安”,在作曲圈里李西安把他领进门,梅西安将他送出门。
李西安今天总结:“人才的类型是不一样的,清朝诗人还说:‘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呢,陈其钢就属于厚积薄发型的。如果当时没录他,今天得少多少优秀作品啊!”
1980年2月1日,李西安在《光明日报》上发表评论,借黄安伦的几首新作,发出“未来属于年轻一代”的预言。“应该怎样看待我们的年轻一代呢?有人常说他们是被毁掉的一代,不论在灵魂上还是在学业上,但从黄安伦这样的许多青年身上,却使我们看到了另一面。他们正像野火不曾烧尽的小草一样,不仅在岩石缝里生存下来,而且还挺起自己的枝茎,绽开自己的花朵,在时代的风雨中,锻炼着筋骨,洗涤着灵魂,面对着现实,讴歌着未来。”
结果还不到五年,这帮年轻人就成势了,当时作为“新潮”音乐群体冲击着各种禁锢,成为中国音乐走向世界的先行者。1986年,李西安又与他们的代表瞿小松、叶小纲、谭盾,在《人民音乐》上展开了长篇对话,为“新潮”音乐推波助澜。“新潮”也是李西安命名的。他还写了篇评黄安伦、谭盾、叶小纲、瞿小松、郭文景、周龙、陈怡、张千一、何训田、许舒亚等青年作曲家的文章,标题就是《中国音乐的新浪潮》。
通俗是通俗,艺术是艺术
李西安的音乐文章中最著名的一篇是《中国音乐的大趋势》,今天看这篇文章像是对中国近30年来音乐发展的总结,可这篇文章写在30年前,即1985年6月4日李西安在“当代音乐系列讲座”的一个讲演。文中十大趋势如下:
第一大趋势,音乐观念转变。①思想观念由狭隘的“文艺为政治服务”向更深更广的层次上表现人的转化;②审美观念由狭义的和谐观向广义的和谐观转变;③音乐的社会功能由单一型向综合型转变。即由过去的单一教育型向包括教育、审美、娱乐、实用等多元综合型转变。
第二大趋势,音乐生活的总体结构由单一层次向多种层次转化。
第三大趋势,创作题材与形式由狭隘向广阔转化。由过去仅限于表现革命题材或紧密配合每个阶段的政治任务转化为现实、历史、神话、古诗词、乐舞、无标题,以至外国题材等异常广阔的领域。
第四大趋势,音乐思维由线性思维与简单的立体思维并存向立体思维与新的线性思维相结合转变。
第五大趋势,组合形式由单一类型向多种组合方式转化。
第六大趋势,音乐风格由同一化向个性化、多样化转化。
第七大趋势,音乐声源由常规性向常规性、非常规性及其与现代科技相结合转化。新声源指电子琴、电子合成器及计算机音乐。
第八大趋势,音乐理论由单科化、技术化向综合化、信息化转化。如民族音乐学、音乐心理学、音乐治疗学等。
第九大趋势,艺术团体体制由国家统管、国家供给向多种形式共存转化。
第十大趋势,音乐队伍的结合变化——中国青年作曲家群体的崛起,他们将决定今后中国音乐的命运。
30年后的今天,完全可以拿这十大趋势的标题,做一个30年中国音乐史。
或许是学作曲的李西安有这样的高度、广度、深度、热度,被当时的文化部领导赏识,进入了中国音乐家协会的核心层——书记处,又成为中国音乐家协会刊物《人民音乐》的主编,进而被任命为中国音乐学院院长。这时李西安多管齐下,在全国各地搞多种音乐形式的探索和推广,如流行音乐,少数民族原生态音乐,青年作曲家的新潮音乐等等。在《人民音乐》掀起了《回顾与反思》的大讨论,经过论证后,文化部批准在音乐学院建立音乐工学,音乐教育、音乐治疗和艺术管理专业,于翌年招生。
李西安有句名言:“保存要纯粹,创新要大胆。”30多年前,李西安还负责中国音乐学院华夏室内乐团(实验乐团)时,就让团员兵分两路,去泉州和潮州,拜民间艺人为师,学南音和潮州音乐,汇报音乐会时,当地的民间艺人说:“闭眼听,以为就是我们奏的。”1983年,李西安还约谭盾等“新潮”作曲家为实验乐团创作作品。用李西安的话,现代是一极,传统是一极,在这两极当中构成一个张力场,这里面空间有多么广阔,什么都能容。
音乐是音乐,文化是文化
2015年1月11日,我问李西安:“你怎么就能预言那么准呢?”
李西安说:“其实我只是广泛地搜集和分析信息,主要是通过报纸杂志,我有个习惯,爱剪报,分门别类。你要想看到黄河的整个趋势,必须要在太空上,你才能看到从源头青藏高原到太平洋的整个流势,于是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黄河向东流。可是在宁夏某地,人家就会说:黄河怎么会向东流呢?你看我家边上的黄河,明明就是向北流嘛!当然,时间的整体看比空间的整体还要难一些,因为未来,还没发生的,你怎么看呢?这我们就要借助历史了,当你了解历史了,就能预到未来的趋势了。”
我说:“这除了要懂音乐,还要有历史、哲学、学科等素养。”
李西安说:“这得益于我是普通高中考上的中央音乐学院。我就读的天津一中是全国重点中学。我当时文化课根本不偏科,数学、物理、化学、历史、语文,成绩都在前列。当校长知道我放弃了考普通大学而考音乐学院时,劝我了好几次,后来直为我惋惜: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学了音乐呀?现在回过头来看,音乐是音乐,文化是文化,切不可拿音乐代文化。我就是中学打了一个坚实的文化的底子,实际上是掌握一种科学的思维方法。后来我建议中国音乐学院附中并入普通中学,在中学,除了传统学科要学,还要学新的,信息论、系统论、控制论等等。凡考音乐学院的考生,文化课成绩必须在普通大学分数线以上,切不可减分。但因种种原因,这事没落实。”
我问李西安:“你怎么走上音乐之路的?”
李西安说:“我家祖上是山东,后闯关东到了黑龙江,我出生在偏僻的黑河。如果说家里有一点音乐细胞那就是有一台手摇唱机,我就听仅有的唱片,广东音乐和京剧。”
有一件事李西安念念不忘,他五、六岁时,黑河来了个马戏团,马戏团刚到要游街,李西安被鼓号队迷上了,从家门口就跟着鼓号队走。像中了魔法,忘了回家。家里一看孩子丢了,分头去找,在火车站终于找着了李西安。1949年,李西安来到天津,12岁的他跟邻居学二胡。上了中学,又爱上了小提琴,但家里没钱买,于是他用每周家里给的五毛早点钱,攒了八个月,有了16块钱,买了把小提琴,跟他的物理老师学。后来又找了刘天华、聂耳的小提琴老师托洁夫学,一月要10块学费,在当时等于一个人一月的生活费。家里坚决不同意。李西安的魔症犯了说:“如果不学,非得精神病不可。”1953年,托老师出国了,去巴西,但死在船上。等李西安上高三了,想清楚一个问题,自己15岁才学小提琴,不可能成名家了,于是又改学作曲,学了一年的钢琴、和声、乐理等。而天津一中百分百以理工为主,李西安又在尖子班。因为李西安考上中央音乐学院,校长很生气,他说我校不培养艺术人才。
现在已78岁高龄的李西安主编的《马可选集》马上就要出版了。上千万字,从2005年编,10年过去了,其中编委汪毓和、黎英海、瞿希贤也去世了。现在李西安可以继续完成中国民族音乐的曲式研究。他可是中国旋律学的创始人。有书为证,50年前就出版了《中国民族曲式》(人民音乐出息社)填补了空白。 ( 赵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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