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硕：中国歌舞电影的演进(二)

　　第四，构造出对白、画面、歌曲和音乐浑然一体的浪漫主义美学境地。我们来分析“三个斑鸠”这首歌曲，男女主角约会过后，准备回家。两人在路上的对话，与叙事音乐剧中的对话型唱段十分类似。女主角故意唱自己一个人多么孤单，男主角急忙表达爱意，而女主角故意不领情，急得男主角直骂。整个过程在演唱和台词之间反复转换，过渡显得平稳自然，体现出创作者极高的音乐戏剧掌控能力。

　　该段落词曲也极富中国特色，一开始女主角用比兴手法唱道：三个斑鸠共一座山 ，两个成双一个单，成双成对飞得老远，留下我一个守空山。男主角表示自己会一直陪伴她。女主角下意识反问：你是谁啊？人们会说我们好上了，并表示自己已经忘记明天和他的约会，气得男主角直骂她是个坏东西。这种正话反说的表达方式特别符合中国传统女性的身份特征。值得注意的是，同时期百老汇经典音乐剧《俄克拉荷马》中唱段“人们会说我们相爱”无论从内容还是表现方式都与之极其相似，两种不同文化背景下催生出类似的歌舞唱段，一东一西的遥相呼应，成为世界音乐剧历史上奇特的文化现象。

　　可见，周璇无疑是中国唱歌片早期最重要也最灿烂的的明星，她的演艺生涯，几乎就是一部中国歌唱片发展的历史，凡是歌唱片重要的历史痕迹与特点，都可以从她的代表作中找到回响。

　　歌舞片，尤其是唱歌片乃是周璇最大的字号，说她就是中国歌舞片的化身，无疑失之偏颇；说她开创了中国歌舞片表演的新纪元，恐怕更言过其实；但是，说她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作为中国20世纪30、40年代歌舞片的形象代言人，则是一点也不过分的。我们还可以从以下作品看出周璇歌唱片在那个时代的活跃性、凸现性，以及这些作品所连贯体现的歌曲与戏剧结合的历程：

　　《解语花》，国华影业公司1941年出品。编剧范烟桥，导演张石川，主要演员有周璇、白云、尤光照、周起、周刍、徐天任、马骥、秦炜、柳金玉、淘由。剧情为：女学生田文玉歌声动听，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唱的乡间小调被音乐教师黄钟音和大学生唐家谟听到。二人均对田文玉的演唱才华大为叹服，邀请她在毕业游艺会上进行表演，田文玉的表演果然获得了一致的好评。经过多次接触，唐家谟爱上了聪慧的文玉，为其创作了歌曲“解语花”，通过歌词表达了对田文玉的倾慕之情。田文玉在播音中演唱了这首曲子，一下子风靡各地。在一次聚会中，黄钟音为唐向田父说媒，田氏父女应允，众人一起向田唐二人道喜。后唐办起一歌舞剧院，田主演的歌舞剧《天长地久》连映不衰，但唐却陷入财务困难，幸得田鼎力相助。战况越发紧张，歌舞剧团众人决定一起奔赴前线为战士服务。片中插曲7首。周璇演唱6首。1、主题曲“解语花” ，金玉谷(黎锦光)曲，范烟桥词；2、“农人忙”， 林枚曲，同上；3、“插秧歌”， 同上；4、“天长地久》”，姚敏曲，同上，姚敏合唱；5、“勉小学生歌”，词曲作者待考；6、“救济难民歌》”，同上；7、“前途光明”，同上，合唱。

　　1946年，《长相思》又名《荆棘幽兰》《燕燕于飞》《孤岛歌声》，大中华影片公司(‘大中华’香港)出品。编剧范烟桥，导演何兆璋，演员周璇、舒适、黄宛苏、白沉、颜碧君、梁蚨。剧情：游击队员石心明(梁蚨饰)在日本全面占领上海后，被调往前线抗敌。临行前，把妻子李湘梅(周璇饰)和双目失明的后母(颜碧君饰)，托付给好友高志坚(舒适饰)照应。湘梅为生活所迫，曾到夜总会唱歌糊口。后接受志坚批评，到小学任音乐教员。前方传说心明为国捐躯。湘梅、志坚在患难与共中萌生感情。此时，抗战胜利，失去一只手臂的心明又回到家中。志坚则默默退出，独自离开。全片插曲7首，均为周璇演唱。1.主题曲“燕燕于飞”，李七牛曲，范烟桥词；2、“黄叶舞秋风”，同上；3、“凯旋歌”，同上；4、“星心相印”，同上，姚敏合唱；5、“夜上海”，林枚曲，范烟桥词；6、“花样的年华”，同上；7、“童歌”，同上。著名学者这样评价“夜上海”：“这首脍炙人口的‘夜上海’是大上海的‘音乐风俗图’，惟妙惟肖地勾画出灯红酒绿的都市风光和香醇浓郁的海派风情，从而成为上海的一首‘标志性歌曲’，也是上海的一张‘音乐名片’”。

　　1948年，周璇最后一次与方沛霖合作，出演了《歌女之歌》。该剧由“大中华”(香港)1948年出品。编导方沛霖，演员周璇、顾也鲁、王豪、蒙纳、平原、杨静。剧情：歌唱演员朱兰(周璇饰)与一画家(顾也鲁饰)相恋，后因误会而生变。朱兰被一油滑少年(王豪饰)欺骗，失身有孕。醒悟后，因痛感由于一念之差而遗恨终身。片中6首插曲均由周璇演唱，包括：“歌女之歌”、“知音何处寻”、“爱神之箭”、“陋巷之春”、“一片痴情”和“晚安曲”。

　　总而言之，在中国歌唱片黄金年代，除明月歌舞剧社的黎锦晖、黎锦光和严工上以外，黄自、任光、聂耳、贺绿汀、陈歌辛、刘雪庵、洗星海、许如辉等大批音乐家无不投入唱歌片和歌舞片的音乐创作，为中华民族贡献了一批又一批脍炙人口的传世佳作。“这歌声，从时光隧道的那一端传来，缭绕着美酒咖啡的奇香，氤氲着云裳霓虹的异彩，袒露着追求爱情的执着，飘溢着万家灯火的温馨。这歌声，淀积在历史的回音壁上，谱写出海派文化中一段华丽的乐章。”

　　但我们也必须指出，这些歌唱片中主要人物思想情感的揭示几乎都是依靠台词和歌曲的功能完成的，并不是以歌舞戏剧思维和主要人物的歌舞方式来展开叙事，刻画人物性格，这些歌曲在电影中分明处于从属的地位，可以说是纯粹是发挥电影插曲的作用，并未实现歌舞片思维所要求的歌舞戏剧性功能的逻辑性和完整性，与当时美国好莱坞歌舞片的美学水平是不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的。中国歌唱片(电影加歌)与话剧加歌是新歌剧和歌舞剧的启蒙形式一样，只是中国歌舞片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特殊景观，无疑不具有歌舞片的完整意义。

　　二、歌舞电影：几乎被遮屏的彩虹曲

　　由于各种原因，中国歌舞片一直没有呈现出清晰而完整的风貌，这主要是因为舞蹈的缺失，但并不意味着是空白。我们通过考证各种音像资料、文字信息，还是可以找出中国歌舞片发展的蛛丝马迹。在这个相对孤独、封闭的世界里，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奇迹依然杂然纷呈。

　　20世纪30年代初，诚聘音乐家和歌舞演员的消息和广告时有所闻。1931年2月17日，中国影片公司在报上征求：“音乐歌舞专家，一俟就绪，即行开摄有声片”。1931年7月29日，天一公司在报刊公开征求音乐家：“凡音乐家，谱曲家，歌舞家，美术家之确具绝艺者，均可应征，获最高可每月500元……”。中国有声电影风起云涌，各家影片公司均把宝押在招聘音乐家身上，“谱曲家，音乐家，歌舞家”顿变得抢手起来，这是前所没有的现象，足见大家都看到了歌舞对有声片之重要。

　　1931年，联华电影公司为配合电影有声化浪潮，加强唱歌片和歌舞片的拍摄，毅然将黎锦晖大名鼎鼎的“明月歌舞据社”收编为摩下的“联华歌舞班”，这意味着中国电影开始从重视古典歌舞剧(传统戏曲)和西洋歌舞，转向关注中国通俗的流行歌舞，大举启动了中国电影与流行歌舞合流的全新时期。这无疑预示着，中国唱歌片和歌舞片青春勃发的兴旺期，已经不再可望而不可及。

　　由李萍倩导演、陈大悲台词和黎锦晖作曲，同时有数位好莱坞技术专家参与的《歌场春色》，也许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歌舞片。该片由上海天一电影公司出品，1931年10 月10日在上海光陆大戏院上映，由于藉由外国技术协助，使用片上发音的技术，品质更为提升，所以获得了很大轰动，尤其是在南洋一带，卖座率很高。影片根据笑舞台新剧《舞女美姑娘》改编，故事梗概为：富少陈厚斋爱慕当红歌女李蕙芳，蕙芳却另有意中人张小荣。小荣为向蕙芳求婚，回姑苏让妻子桂宝将金镯交给自己做一戒指送了蕙芳。厚斋撞破蕙芳与小荣之事，悻然而去。蕙芳约小荣共游吴门，小荣不敢拒绝，在姑苏车站被桂宝隐约见到，其父知后斥责小荣，小荣怫然离家。桂宝辗转赴沪找到蕙芳，蕙芳得知真相惊怒交集，当小荣面将戒指还与桂宝。小荣将桂宝拖出门去，桂宝死于车轮之下，小荣被判徒刑。蕙芳一日登台演唱，见厚斋与新妇谈笑而坐，心伤前尘……。这部歌舞片由杨耐梅、宣景琳和陆丽霞主演，数十位歌舞演员参与，其中，对白和音乐同时在影片中出现，并加入了大量歌舞场面和上海闻人的演讲。黎锦晖主要的配乐插曲有“青春之乐”、“江南好”、“寒夜曲”和“舞伴之歌”等。

　　1931年，联华公司拍了《银汉双星》，剧情为：南海音乐家李旭东创作音乐《楼东怨》，由其色艺俱佳的女李月英演唱。这时在拍摄电影的银汉公司人员被歌声所吸引，并邀请李月英加入银汉公司。在导演帮助下，银汉公司培养出歌星李月英和影星杨倚云，并利用这对双星，成功地拍摄出歌舞剧《楼东怨》。李月英与杨倚云在合作中产生了感情，好事儿的妄图撮合，男主角却退缩了，因为乡下有个发妻……男主角痛苦地屈服于礼教，用一出设计好的丑戏，断了女主角的念头。电影里，配合着音乐加入舞蹈动作，画面丰富了，但蜡盘发音的方式，效果仍未尽理想。黎锦晖为这部电影创作了主题歌。

　　1932年，黎锦晖的明月歌舞剧社与天一公司合作拍摄一部由王人美、黎莉莉主演的、名为《芭蕉叶上诗》的声白歌舞片。据1932年5月《明月歌舞特刊》(南京画报社代编)介绍，《芭蕉叶上诗》只是一部歌舞电影中的一个歌舞段落，基本剧情为：一位营长的爱人，名为昭昭，因怀念营长，题诗于芭蕉叶上。正欲邮寄之际，遇到村中男女举行秋季踏歌节，昭昭便与众多女友结队参加。不料将芭蕉叶遗失在地。村中有一个无赖，早就贪涎昭昭美色，经常出语进行挑逗，这次看见昭昭参加踏歌会，自然不会放过良机，但被昭昭断然拒绝。无赖好不沮丧，却在偶然间拾到昭昭丢失的芭蕉叶，于是计上心来，将自己的名字刻录在叶上，并通报营长，对昭昭进行诬陷。最初，营长上当受骗，信以为真，恼羞成怒，幸亏村长之女秀秀知其内情，劝告营长不要误伤好人，这才真相大白。这部电影遭到聂耳强烈反对。当时，明月歌舞剧社的同事明确告诉聂耳，“《芭蕉叶上诗》是一部有声有色的歌舞对白片，里面有激烈的战争，有伟大的恋爱，有紧凑的穿插，有美艳的歌舞，有滑稽，也有眼泪，更有爱国的精神。”“在舞台上所演的差不多是内中一部分吃醋的故事。”所以，对于《芭蕉叶上诗》，聂耳的心才由冷变热，还预祝它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