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还是土豆
那时候,王宏伟才第一次感觉到“新疆太大了”。从河南农村出发,坐板车到县城,再坐长途车到郑州,从郑州坐火车三天三夜到乌鲁木齐,住一晚,又坐长途汽车两天到温泉县,最后搭大卡车到连队,这一趟就走了七八天。
对于重回新疆的小宏伟来说,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新奇的,茫茫无边的戈壁滩,清冽的博尔塔拉河,金色的白杨在阳光下闪耀着美丽的光芒,直刺蓝天,这些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最令他感兴趣的是一种圆滚滚的土黄色球状蔬菜,姐姐们说,这叫做“洋芋”,河南农村是没有的。快到中秋了,地里的土豆刚收回来,在家里堆成一座小山,王宏伟兴奋地提议:“那今晚就吃洋芋吧!”
没成想,从这盘炒土豆开始,“洋芋”便成为了王宏伟兵团生活中挥之不去的“梦靥”——在冬日占绝对优势的温泉县,每年只有3个月能吃到新鲜蔬菜,其余的时候,只有土豆、白菜、包包菜(卷心菜)、胡萝卜、青萝卜构成的单调菜谱。
这其中土豆最耐储存,往往要从第一年的10月吃到第二年的6月,天气热的时候,前一年存的菜都坏了,只剩下发了芽的青土豆,味道甜甜的,连里人人把它削了皮当水果吃。每年,家里至少要储存10麻袋土豆。
在团场,王宏伟把一辈子的土豆都吃完了,如今,他一口土豆都不吃。
阿拉套山中的艰辛时光
与那一段时光相比,恐怕王宏伟的生活中不会再有更艰辛的时刻了。父亲去世早,身为长子的王宏伟,一肩挑起家中的重活,劈柴、挑水、种菜、养猪养鸡养羊,全都干过。有时看到别人的爸爸到河坝里砍柴火,农忙的时候在地里干活,自己家却什么都得自个儿扛着,王宏伟的心中便是一阵辛酸。
当时,王宏伟一家六口人挤在一间二十几平米的平房中,进门处与炉灶相连的火墙,是漫长的严冬里全家人赖以为生的温暖屏障。火墙内侧,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张木板床,炉灶旁有只小圆桌,兼做饭桌和书桌,这便是家里所有的家当。母亲的工资和团场微薄的一点补助,则是全部的收入来源。
由于家中经济困难,王宏伟初中三年,几乎没在学校食堂吃过一餐饭,2分钱一个馒头,4分钱一块红豆腐(豆腐乳),实在太贵了。但回家吃饭意味着中午多走一个来回、两个小时的路程。除了大风大雪实在没法回家的时候,这4个小时十几公里的求学路是王宏伟每天的“必修课”。
穿新衣服,当然更是奢侈。在王宏伟的记忆中,那些年母亲几乎从没穿过新衣服,而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新衣,也是用父亲的旧衣服改的。后来家中经济条件稍有好转,但还是买不起新衣,母亲便自学裁剪,买布为几个孩子缝制衣服。
为了增加收入,家里想了不少办法。养猪养羊,到冬天的时候吃一半卖一半;自己在房前屋后开地种菜;到山里挖贝母(一种中药)卖钱,一公斤湿贝母可以卖到20块钱,在上世纪80年代初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不过挖贝母并不是件轻省的活儿,如果赶上连里男女老少集体出动的日子,来回能搭上拖拉机,早晨四五点出发便可,贝母喜阳光,晒上一天能挖到半挎包就算丰收。个别行动时,就只能背上干馕、饮水,半夜3点出发。俗话说“看山跑死马”,那些山看起来近在眼前,却要走上6个小时才能走到山边,挖到下午就得赶快走人,再走6小时回家。累了就在戈壁滩上倒一下,饿了啃一口干粮,一天下来,人累了个半死,贝母却不一定挖得着多少。
博尔塔拉,永远的梦
真正的戈壁玉,哪怕身处乱石滩,光芒也终究无法被掩盖。从小酷爱唱歌的王宏伟,由于参加了两次师里的文艺汇演,15岁那年被新疆军分区作为文艺兵相中入伍。从此他走出了温泉,后来又走出了博乐(博尔塔拉蒙古族自治州的首府),走出了新疆,一直走到了国家大剧院、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上。青歌赛金奖、金唱片奖、“内地最佳民歌男歌手奖”“西部歌王”等一系列荣誉也纷至沓来。
虽然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平坦,用王宏伟的话来说,一步一步全是靠真本事“比”出来的,但金凤凰终究飞出了大山,王宏伟也成就了兵团人眼中的传奇。
现在的王宏伟,依然心系兵团、心系边疆。一说到新疆,一说到兵团,他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兴奋与关切的神情,那些儿时的情境如此鲜活地存留在他的记忆中,以至于听到他的讲述,便仿佛置身于广袤的西北大地。
其实,王宏伟又何曾真正离开过边疆,一有机会,他就到边疆演出、慰问,每年回两三次博尔塔拉也是惯有的事。在刚刚过去的8月,他才结束了在故乡温泉县的演出。家乡的人们兴奋极了,许多人从周边县市甚至是博乐赶来观看,这个曾经只有一条街、一个小商店,“扔出个馕,就能从城东滚到城西”的小县城,也因此经历了有史以来的首次全城拥堵。
兵团的生活将王宏伟锻造成了一个铁一样的西北汉子,同时也让他深深了解了戍边将士们的辛劳和边疆文化生活的极度贫乏。因此无论到哪里演出,他都要抽出时间,到当地最基层的部队去看看,哪怕只为战士们唱首歌。边防哨所、戍边部队更是他格外关注的对象。
新疆二字,已深深地刻入王宏伟的生命。几个兄弟姐妹都留在了新疆,母亲虽被他接来了北京家中,但每日仍像在家乡一样,侍弄庭院里栽植的茄子、辣椒、豆角,连家里的面也都是从新疆千里迢迢运来的——“别的面吃不惯,还是新疆的最好吃”。
而兵团人的朴实、坚强、上进更是深深地融入了王宏伟的血液中。他的身上,没有半点的刻意与矫饰;走到哪里,包里都要背上几本书;他能用维吾尔语、蒙古语、哈萨克语唱出大西北的壮美;除了正在演出的歌剧《运河谣》外,他还计划着要跨入话剧、电影的世界。
对于曾经的故土,他为它日益美好的新容颜而欣喜,也为它发展中遭遇的种种困难而担忧;他心疼留在这里的兵团二代,看起来至少比自己老20岁,又敬佩他们继承了父辈遗志,维护祖国安定的奉献精神——每当回到兵团,王宏伟总是被这样那样的情思所萦绕——正如同所有离开了兵团的“兵二代”“兵三代”们一样,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成败几何,都改变不了他们曾在这里生长,曾在这里存在,并且仍深深爱着这里的事实……(中国文化报/焦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