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馥：寄意吉腔写“晴雯”

　　采访之日飞雪盈天，而被采访者也是鬓发胜雪——著名吉剧理论家、作家田子馥老先生已是白发苍苍77岁高龄，谈及为之倾注了几十年心血的吉剧艺术，田子馥还沉浸在近日全省吉剧振兴工程大会所带来的极度兴奋中。他兴奋地说：“等了50年，欣逢吉剧又一个春天即将到来，从省委书记、省长到省委宣传部部长、文化厅厅长，都这么重视吉剧振兴与发展，我拼尽浑身力气，也要为吉剧事业再奋斗一把!”

　　1983年，由田子馥编剧的大型吉剧《晴雯传》曾在吉剧汇演大会上获得编剧、导演、作曲、表演等13项大奖，当时产生了极大的轰动效应，为吉剧的发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提起《晴雯传》，老先生立刻提起了精神头，他如数家珍般地给记者找出了许多当年演出的剧本、剧照，以及在报刊上发表的省内外著名戏剧评论家的评论文章。田子馥感慨地说：“我决心为晴雯作传，那还是粉碎‘四人帮’后第三个春天。多年来，晴雯的形象时时撞击着我的心弦，我没法控制自己感情的闸门。这个朦胧的创作冲动，得到当时省文化厅吴景春厅长的热情鼓励，他说：吉剧作为新生的大剧种，不表现《红楼梦》，总是个缺憾。”

　　田子馥深知，在《红楼梦》题材中若以晴雯为中心写成一部大戏难度很大：第一，这个“不知父母名和姓，一叶飘零十六春”的苦女，不过是贾府奴隶的奴隶;第二，晴雯虽属《红楼梦》中动作性较强的人物，也不过是撕扇、补裘、倒箧几个情节，在曹雪芹的笔下，这些口角锋芒和天真本性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如散在的珍珠，这于小说则可，于戏剧作“传”就难了。创作中，头一稿就因为抓不住戏核而失败。应该设立什么样的矛盾冲突?田子馥决心放开胆子，扩大想象。晴雯之死是《红楼梦》中最大冤案之一，造成这起冤案的社会根源是封建宗法礼教，其直接的罪魁自然是王夫人，过去有关晴雯的戏几乎都取这个角度。但《晴雯传》若依样画葫芦，就未免俗了。为表现人性的复杂，田子馥着笔时尽量顾及人物性格的多侧面。当然，向晴雯下毒手的，还有她的“好姊妹们”，因为像晴雯这样敢于大胆破坏“太太的规矩”的人，为那些衷心维系并且离开“太太的规矩”就无法活下去的人所不容。因为破坏“太太的规矩”的人，首先破坏了那些衷心维护“太太的规矩”的人的既得利益，破坏了他们的追求和向往的思维轨迹，破坏了他们想当二茬主子的美梦。一些“好姊妹们”不赞成晴雯“口角锋芒”的越格行为。尤其是那些攀了高枝就猖狂、得到一点小恩小惠就对主子感激不尽的人，如坠儿、红儿，甚至秋纹，都曾遭到过晴雯尖刻的训斥。所以晴雯之死并未得到多少同情，大多数都是没有勇气敢于正面表示悲哀的，就连宝玉的《芙蓉女儿诔》，也只能悄悄地小声哭泣与宣读。

　　田子馥认为，即使王夫人不撵晴雯，或者晴雯回家不受姑舅哥嫂的虐待，她也会死于那些维护王夫人制定家规的既得利益者的手中。这就是悲剧的根本社会原因。晴雯之死不是性格悲剧，不是命运悲剧，而是社会悲剧。老先生动情地对记者说：“如果我们拓宽一些历史眼光来看晴雯有怨无悔、敢爱敢恨的品格，就会比现实给予多得多的理解，那么，这个‘风流灵巧’的奇女子的被毁灭，就会还给她更高的价值了。”

　　由此，田子馥没有按老路数简单化、格式化去写，而是仔细推导另辟蹊径，从有抗争的奴隶与甘于奴隶生活的奴才之间的矛盾来设计，一下子打开了创作思路，剧中人物都有了自己的活动路数和归宿。有抗争的奴隶与甘于奴隶生活的奴才之间的矛盾——有棱角的有创造能力的人，常常落在心怀叵测人的陷阱之中，成为这种人升迁的垫脚石。晴雯虽然是普通人，戏中几个行为举止却不普通，田子馥把她以纯洁的“芙蓉”作象征，将人物外部加以压缩，内涵却有所扩充：如在袭人身上添加了宝钗的内容，在晴雯身上加上了黛玉和芳官的内容，丰富了情节，厚实了人物形象，这样既遵照了原著，又不全是照搬原著。完稿后，老先生深深地舒了口气——他认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改编!

　　终于，这个戏的初稿在1979年的《戏剧文学》上发表了。

　　1983年5月，吉林省要举办首届吉剧汇演，四平地区决定排演田子馥的《晴雯传》。这个戏的关键人物是晴雯，有关领导决定让田子馥自己去选扮演晴雯的演员。田子馥到双辽、伊通、公主岭、梨树等地去精心挑选，走遍了前3个县都没有发现合适的人选，最后在梨树县吉剧团，田子馥发现了当时才20多岁的杜鹃。杜鹃嗓音柔润而又嘹亮清脆，扮相清秀伶俐，非常适合演晴雯。

　　《晴雯传》剧组很快就组建了。导演作曲选定了尹兴军，主演是杜鹃和梁新艳。田子馥和导演、演员合作非常默契，对剧本核心结构、人物的理解高度统一。大家共同努力，仅仅用了18天时间彩排，然后就奔赴省城参加汇演。

　　至今田子馥还清晰地记得汇演时的盛况：戏演到最后一场《宝玉探晴雯》，晴雯有大段悲痛的唱腔，演到此处，观众席爆发出长达两分多钟的热烈掌声，下面的唱词都无法接下去了——这是发自观众内心的掌声，来自观众由衷的肯定。有朋友对他说，我们早就想找个空隙来鼓掌，可是一直找不着，不忍心打断如此优美的唱腔。大幕徐徐合闭，观众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田子馥的心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大会共设15项奖，《晴雯传》一举获得编剧、导演、表演、舞美等13项一等奖，受到辽宁、黑龙江、内蒙古以及北京专家的一致好评，产生了轰动效应。老艺术家王肯兴奋地说：“《晴雯传》为吉剧剧目工作开辟了新路，改编古典名著是丰富吉剧的重要途径之一。”还有专家撰文写道：在吉剧剧种建设中，《晴雯传》颇有些像《红楼梦》在越剧史上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吉剧“土”的偏见。适应了时代发展的要求……这出戏的作者大胆地写出了晴雯与宝玉主奴之恋、知己之情。

　　说不尽绵绵话语寄吉腔。谈到吉剧，田子馥似有无穷无尽的话题。他告诉记者，这是22年前的事情，至今还历历在目。《晴雯传》虽然早已搬上了吉剧舞台，但他却没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也没有水库合拢那种大功告成般的喜悦和成就感。因为戏剧本是遗憾的艺术，何况仅仅用18天排成的戏，粗糙、漏洞在所难免;戏剧又是个时间的艺术，在表演的当时，她与观众共同活跃在舞台上，但随着时间转换成历史，当日的辉煌也已载入吉剧史册。

　　回味着刚刚参加的全省吉剧振兴工程大会，田子馥兴奋不已地表示——吉剧振兴，正当其时。在振兴吉剧的大好时机，吉剧舞台上的经典剧目一定会焕发生机、再创辉煌。(吉林日报/龚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