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犹如永不绝于耳的持续音伴随着人类的步伐,而战争中的不同民族的抗争如同建立在持续音之上,形成风格迥异的和弦。在眼花缭乱的战争和弦中,俄罗斯之声总是余音绕梁,历久弥新。归结原因,可能是近两百年来,俄罗斯多次卷入欧洲的大规模战争之中,但总能以胜利者的姿态笑到最后。俄罗斯人在战争方面的骄傲必然波及到音乐作品之中。从柴科夫斯基的《1812序曲》到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音响交织的伟大作品多次宣扬了一个不可战胜的俄罗斯。
纵观大量战争题材的俄罗斯音乐作品,普罗科菲耶夫的歌剧《战争与和平》无疑是荡气回肠的典范。这部歌剧的题材来自俄罗斯伟大的小说家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的同名文学巨著。小说以1812年的俄法战争为背景,以四个家族的兴衰为线索,在颂扬不屈不挠的俄罗斯人民的同时,阐发了对于人类战争与和平深刻反思。这一切内容都深深触动了身处二战阴云之下的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1941年,希特勒的纳粹德军攻打苏联,作为热爱祖国且回国定居不久的作曲家而言,普罗科菲耶夫努力通过自己的创作激发俄罗斯民族的斗志,继续延续俄罗斯不可战胜的传奇。普罗科菲耶夫后来回忆道:“在同德国法西斯作战的日子里,列夫•托尔斯泰讲述1812年卫国战争的小说《战争与和平》的篇章对我们特别亲近和珍贵,因此我想用这个题材写一部歌剧,虽然我意识到任务的一切困难。写作歌剧《战争与和平》成为我在战争最初年代的主要作品。”(普罗科菲耶夫:《艺术家与战争》)
作曲家应该心知肚明,经典文学作品是优秀歌剧的基本保障。莎翁的大量作品被搬上歌剧舞台就清晰的反映出这一点。优秀文学作品中强势的戏剧冲击力,语录般经典的剧词,发人深省的哲学魅力,能够激发作曲家创作的灵感,但是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搬上歌剧舞台绝非易事。托尔斯泰这部旷世巨作,超过百万字的篇幅,先后登场580多个角色,包括拿破仑、米哈伊尔•库图佐夫等真实历史人物。剧中错综复杂的戏剧脉络,杂揉着狂热与迷失,反省着人类的爱情与死亡。这一切无疑对每一位接近它的人产生巨大的心理压迫感。普罗科菲耶夫就深感改变这部作品的艰辛,从1941年开始创作开始,到1953年逝世之前的修订稿。这部鸿篇巨制耗费了作曲家十二年的时间。我们不禁要感慨:歌剧艺术诞生几百年来,风格种类五花八门,艺术水平也参差不齐。很多歌剧在舞台之上,只不过是市井里弄中的娱乐消遣。但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歌剧中某些作品是世界的“福音”,是人类的“诺亚方舟”,是作曲家站在人类整体命运的高度之上创作的。《战争与和平》应属于这一类作品,作为普罗科菲耶夫歌剧创作的绝笔,我们应该以朝觐的虔诚去面对它。
歌剧《战争与和平》文如其题,以“战争”与“和平”两大核心主题为纲,全剧共十三场。虽然创作者删减了很多人物,但歌剧演出依然需要4个小时。庞大的篇幅海纳百川,歌剧中既包含了角色之间的爱恨情仇,重要人物的内心独白等“室内化场景”;又在舞台上充分展现了1812年的俄法战争的“交响风暴”。这部歌剧反映出俄罗斯百年歌剧发展历程的最高成就,剧中“和平篇”中爱情场景继承了柴可夫斯基《叶甫根尼•奥涅金》中的情感纠结的贵族哀伤;“战争篇”的历史画面让人想起穆索尔斯基《鲍里斯•戈都诺夫》中群体场景的战争悲壮。可以说,《战争与和平》将俄罗斯两大歌剧传统融为一体,打造了经典。面对这部歌剧的音乐,我们关注几个重要的特点:歌唱中的俄语,宏伟的合唱与多种功能的管弦乐。
其一,歌剧的成败,很大方面在于音乐与语言的结合问题。如果歌剧中人物的唱词蹩脚、奇怪,这部歌剧肯定无法成功。因此,处理歌剧中音乐与语言的关系,是展现作曲家歌剧创作禀赋的试金石。纵观俄罗斯的民族歌剧发展历程,1836年《伊凡•苏萨宁》在格林卡的笔下诞生,并且首演于圣彼得堡,这标志着俄罗斯歌剧时代的开启。虽然俄罗斯歌剧起步稍晚,但发展成却令人称赞。在1874年首演的穆索尔斯基的歌剧《鲍里斯•戈都诺夫》中,作曲家彻底的解决了俄罗斯语言与西方音乐语汇结合的问题,形成了具有民族标示的俄罗斯咏叙调,这也为俄罗斯歌剧走向成熟奠定了基础。诞生于20世纪中叶的《战争与和平》,在音乐方面理应继续处于俄罗斯传统的河流之中。但是,普罗科菲耶夫在创作的期间,受到了苏联当局很多创作方针的影响,如苏联文化部门要求这个歌剧展现出动听美好的歌谣风格,这一点与作曲家设想的咏叙调贯穿全剧的风格并不吻合。虽然作曲家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但是我们依然能够听到歌剧中大量俄罗斯咏叙调的吟唱基本贯穿歌剧的始终。包括歌剧中一系列重要的咏叹调,也受到了朗诵性风格的影响。剧中娜塔莎的咏叹调《也许他现在就会到来》(第三场)、《这个人怎么突然来到我身边》(第四场),男中音饰演的安德烈的《可我要对你说》(第八场)等重要的咏叹调兼具了朗诵与抒情双重风格。由此可见,作曲家延续了俄罗斯歌剧语言的传统,熟练地在绵延不绝的咏叙调中,推进戏剧剧情的延展,很好地协调了歌剧中戏剧与音乐关系。
其二,歌剧中的合唱是展现大型场景最好的方式。一部描写战争的歌剧,气势恢宏的合唱必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特色。普罗科菲耶夫运用合唱将自我的个性与全体的人民性完美的结合起来。歌剧开篇就以一个特殊的“铭文”示人,百人上下俄罗斯民众在战火纷飞的场景下嘶吼着:“十二个欧洲国家的军队入侵俄罗斯,这引发了俄罗斯灵魂的愤怒的火花!燃烧起神圣怒火!俄国人起来!捍卫他们的国家。”如此动人心魄的合唱,普罗科菲耶夫本人都感叹其强烈的“戏剧性并且充满活力”。如此开篇营造了戏剧的大背景,更展现了整部歌剧的非凡的当量,让听者肃然起敬。在合唱的开篇之后,歌剧中出现了大量的合唱段落,尤其是在“战争篇”中,《人民行动起来了》(第八场)、《弟兄们,让我们决一死战》(第九场)、《在漆黑的夜晚》(第十一场)、《我们为祖国决一死战》(终场合唱)等段落完整展现了一场战争的始末。热血沸腾,群情激昂反映在一句句歌词之中——“彻底的燃烧吧”、“莫斯科永不屈服”。观众不论是否处于战争时期,都会被这惨烈的悲壮所震撼。这一切都让我们清晰地感受到普罗科菲耶夫与以亚历山大洛夫为代表的苏联卫国合唱传统的和鸣。
其三,歌剧之中管弦乐发挥了多重功能,不仅延续了普罗科菲耶夫交响音乐的独特个性,更发挥了烘托恢弘史诗的语调的功能,展现出俄罗斯交响音乐传统发展的巅峰样态。普罗科菲耶夫自幼就展现出音乐神童的资质,进入青年时期已经享有国际声誉。这位作曲家一生的音乐创作有两个关键词:俄罗斯、国际化。国际化体现在作曲家的先锋追求,体现在音乐中对于个性化风格的探索。激扬猛烈的节奏与柔情的强烈对比,简明的和声效果,多调性的大量运用都是作曲家标新立异的自我标示。载誉回国之后,普罗科菲耶夫则在自己风格之上展现出回归传统的姿态。聆听作曲家归国作品,更多显示与自19世纪开始的俄罗斯交响音乐传统的联系,音乐中也展现出格林卡、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等作曲家的俄罗斯传承。歌剧《战争与和平》中整体音乐创作就是并含了作曲家先锋与传统的两大特点,很多管弦乐段落都展现出多风格混搭的效果。在歌剧序曲的段落,抒情绵长的俄罗斯传统与气势宏伟的铜管的史诗风格相互交织,很好地揭示出战争与和平的核心主题。管弦乐贯穿全剧,配合了全剧人物的咏叙化的歌唱,我们能够在气息悠长的俄罗斯旋律段落中,清晰地感受到普氏简约和声以及丰富的调性对比。在歌剧中为数不多的舞蹈场景中,如娜塔莎家族的舞会,快速跑动的主题旋律与鲜明的节奏律动,让人想起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鲜明人物形象。在配合大型合唱的段落,管弦乐更是不可或缺的角色,苏联卫国战争的合唱风格在普罗科菲耶夫辉煌动力性的交响乐伴奏下,将暴风骤雨的时代清晰的展现在出来。可以说,《战争与和平》中的管弦乐创作标志着追求先锋的普罗科菲耶夫在回归俄罗斯深厚传统的同时,展现出现实主义与民族史诗的风格。
总之,《战争与和平》以19世纪的战争为题,激励20世纪处于战争中的俄罗斯人。这部歌剧是普罗科菲耶夫创作中“战争系列”的开端,在20世纪40年代,作曲家陆续创作了多首表现战争和民族史诗的壮丽作品,如交响组曲《1941》、大合唱《一个不认识的男孩的叙事歌》、清唱剧《和平守卫者》、《第五交响曲》以及第五到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普罗科菲耶夫很多优秀的作品都是与俄罗斯乃至20世纪的悲惨命运联系在一起。大量伟大的战争作品,似乎是艺术世界的胜利。但反讽的是,众多作品交织在一起,表现的却是命运多舛的20世纪。当战争作品所带来的胜利喜悦泛滥之时,我们感受更多的则是人类痛苦的哀伤。伟大的艺术作品总是联系着人类悲惨的命运,深刻的作品更是不堪回首的记忆片段。因此,我们从《战争与和平》中体悟到不只是某次战争的历史,而是对整个人类社会的深刻沉思。
(康啸 中国音乐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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