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愔愔室琴谱》——传统琴学的回归
《愔愔室琴谱》为香港已故古琴家蔡德允(1905-2007)老师的日常授琴的教本,由她亲笔手抄成册。她在授琴的几十年光景里,在谱上不断批注与润饰琴曲,她的琴学见解与教学心得,全都反映在这部琴谱上,它让我们看到一位传统琴人学琴、弹琴与教琴的自然面目,可以说是古琴传统风格活生生的素材。
蔡德允出生于浙江吴兴,成长于上海,早年就读于上海南洋女子师范学堂及女子高等专修学校,曾学钢琴、雅箫、昆曲、诗词等,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及英文秘书。
1938年,蔡德允在香港从沈草农先生学琴,香港沦陷后,蔡德允举家与沈先生返沪,因沈先生的关系,得与当时上海琴家查阜西、张子谦等交往,1950年再度回港定居,1953年赴上海省亲,参与今虞琴社雅集,在活动中又吸收各家长处,形成独特的山林文人古琴风格。
1940年代末,内地骚人墨客、巨儒硕学纷纷南下香港,当时的香港,人才鼎盛,一时无两,不少诗书琴画雅集相继举行。蔡德允就在这样的雅典活动中认识了新亚书院的钱穆与唐君毅。
新亚书院是钱穆、唐君毅与张丕介等在极艰难穷困的环境中所创办的,他们上溯宋明书院讲学精神,旁采西欧大学导师制度,以人文主义之教育宗旨,以继承和发扬中国文化为己任,其创办的宗旨是“栽培中国青年,来贡献给中国社会”(钱穆语),可以说是培养负有传统士人精神的知识分子的一间大专学校。校内提倡课程学术化,生活艺术化,“所谓艺术人生,就是要有礼乐的人生”(钱穆语)。学校成立艺术系与国乐会,就是要让学生有儒家“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胸怀。
1964年秋天,她就受邀成为新亚国乐会的古琴导师,新亚书院以及后来香港中文大学的教授与学生,很多成为她的学生。她选择学生,要求严谨,入门的人都有一定的学养品格。正如《愔愔室琴谱·自序》云:“数十年来在愔愔室研习古琴者皆中外饱学之士,不惟知识渊博,学贯古今,且恒弹练,未尝或辍,诸人秉性不同,弹来风格各异,然各有所成,故令余老怀弥慰也。”这些学生,大都能继承蔡老师的传统琴风与新亚的教育理想。
蔡老师强调弹琴以修身为主,以人格为重,秉承传统琴书上对琴人的要求,一切以传统为准,无论琴容、坐姿、手势均有严格要求。她教琴的特点,其弟子刘楚华有精辟的分析:
老师采用的是传统“以曲带功”的方法,从不孤立处理技术问题,总以音乐为本,由入门开始便将技法、节奏之类的训练与音乐的感触、神韵,全部透过乐曲一并传递……愔愔室上课,必置两琴对弹。学一曲到了能背弹的时候,只是初得规模。于曲中细致变化尚未能领会,这时老师会逐曲逐段与我对弹,好比旅游向导,领我寻幽探胜。师生齐奏,在不同的阶段,对学生有不同的效果。最初作用在纠正错误、巩固记忆,在老师陪同之下,学者可以自然地调整落指之虚实、散板之错落,音色之亮采等细致感觉。进一步可以摹学全曲气息之连贯起伏、演绎乐曲时心理之深沉变化,用心的学者自然会在齐奏之间捕捉到弦外之音。
蔡德允的琴曲以《龙翔操》、《水仙操》、《阳春》与《潇湘水云》最具代表性,听来似行草书法,又似泼墨山水,欲断还连,浑然一体,似无节奏而节奏分明,似无法度而法度严谨,皆为写意之作。《愔愔室琴谱》各曲皆有渊源,例如《梧叶舞秋风》题为“箫声琴韵室主参订拟拍”,即来自吴景略之谱;《龙翔操》是“草农师依张子谦琴家所弹者以授余”。《水仙操》则“由草农师指授”。此几曲吴景略、张子谦与沈草农各有录音传世,如果不将其录音与蔡德允的录音细心对比,无法想象指法节奏完全出于同一个谱,但是各曲已经风格迥异,全部化为蔡德允自己的风格。
从1949年到六十年代中期,内地虽然政治运动不断,古琴方面,却得到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琴学发展有欣欣向荣的气象。蔡老师也与内地琴家如沈草农、查阜西、姚丙炎等鱼雁往来,交流琴学。1966年后的十余年间,两地琴人中断了联系。内地的古琴与其他传统文化一样,传承出现了断层,而香港这时候的古琴刚好进入传承时代。香港第二代琴人多是蔡德允的学生,他们大部分都与新亚书院和中文大学有渊源,无论学术思想与琴风,都与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承。到了七十年代末期,随着内地改革开放,两地琴人开始重新交流的时候,才发现彼此琴风已有巨大分别。
八十年代以后,两地琴人交流频密,由于琴风的不同,彼此间曾经出现传统与现代的辩论,在演奏形式、古琴功能、琴弦优劣等不同领域表达不同意见,近十年由于内地重新提倡传统文化,两地学术文化与艺术的不断磨合,新亚诸前辈先生的学术地位在内地得到了肯定,丝弦传统琴风也重新受到内地琴人的认可与欢迎。随着近年钱穆、唐君毅与徐复观各先生的全集在内地出版发行,《愔愔室琴谱》也在内地出版,象征传统文化的回归,可谓深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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