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在四川音乐学院领导一再盛情邀请下,曹东扶先生被借调到四川音乐学院任教。四年间,曹东扶先生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为大西南民族音乐事业的开拓与发展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1964年,淡泊名利的曹东扶先生放弃了返京的机会,接受河南省文化局局长冯纪汉“抓河南大调曲子”的诚挚邀请,毅然从四川回到故土,担任河南省歌舞团艺术顾问,并在南阳举办大调曲子训练班,为祖国培养后进。上海、广州、西安等地的音乐学院,慕名多次敦请他赴彼地施教,但河南方面岂肯放大师“跳槽”,于是上述城市只好选派尖子生负笈求学,曹东扶先生则毫无乡党观念,凡就学者,悉心指教,喻其桃李满天下,决非溢美。
然而,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深受家乡人民爱戴的曹东扶先生转瞬被扣上一顶“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吓人帽子,关进“牛棚”劳动改造——在河南省西华农场,曹东扶先生即使发着高烧也必须强撑病体在雪地里砍白菜……以后造反派高抬贵手,将曹东扶先生定性为“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河南省歌舞团将他安排在邓县城关镇“养老”。
身心饱受凌辱的曹东扶先生虽然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但对民族器乐的热爱一如既往,上品乐器早已被“红卫兵小将”砸毁,他只好找来一架破琵琶,自己动手修复后继续教授家乡子弟。每天晚间,曹东扶先生“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吸引着众多的民乐爱好者。他物我两忘,全副身心都沉浸在如位如诉的琵琶乐曲声中,仿佛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丑恶,一切荒谬。此时,他也忘记了病魔缠身——可怕的癌细胞正在凶狠地吞噬他的胃黏膜……
197O年深秋,西风萧瑟,曹东扶先生在夫人、女儿的搀扶下到南阳火车站换车,准备赶到郑州市看病。夕阳如血,一位三轮车工人看到曹东扶先生抱着筝艰难举步,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曹东扶先生笑笑回答:“这是筝。”老工人有五十多岁,听完回答猛有所悟,遂高兴地大喊:“您是曹圣人!”喊声划破了冷寂的街道夜空,很多群众非常兴奋。几分钟工夫,曹东扶先生被热情的群众团团围住,在群众的盛情邀请下,曹东扶先生忍住胃部的剧痛,临时在他的一位学生家的院子里即席演奏演唱,他满头冷汗,拨弦不止,听者如醉如痴……就这样,人民的艺术家在人民的簇拥下为人民演奏其视之为生命的民族器乐,一直持续到午夜。院子里人头攒动,大家争着与大师握手,大家争着要一睹大师的风采,尽管此时的曹东扶先生病体虚弱,面容憔悴,然而在群众眼里他却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曹夫人心疼丈夫,劝他歇歇再弹,他却说:“不累,不累!”话刚出口,竟突然摔倒在院子中央——这哺育他成材的土地,难道是在召唤他魂归冥府吗——翌日,曹东扶先生就在郑州被确诊患了晚期胃癌。
世态炎凉,几家医院拒收艺术大师。靠学生奔走联系,曹东扶先生终于住进当时条件相当差的郑州工业医院。尽管身处逆境,沉疴无治,曹东扶先生念念不忘的仍是梦绕魂牵的民族器乐艺术,他对儿子、女儿千叮万嘱:“我不相信筝会被淘汰,它流传了几千年,人民喜爱它。人民喜爱的艺术不是人为可以除掉的!今后,不能弹琴,你们就默唱,只要人家喜欢听,你们就给人家弹,永远不要丢掉那些曲子。总有一天,筝乐会大放异彩。”
临终前四天,人民艺术家曹东扶先生,以极大的毅力强撑已经十分虚弱的病体,在简陋的病床上与儿女合奏了几支板头曲《高山流水》、《打雁》、《小飞舞》、《打秋千》......197O年11月27日,曹东扶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曹夫人母子三人在曹先生生前挚友、大调曲子演唱家王泽民先生的鼎力相助下,与几位亲友,凄凉地送走了民族音乐大师曹东扶先生。
整整九年后,有关方面给曹东扶先生平了反,先生黄泉有知,或许会含笑瞑目吧?芳草萋萋,世事茫茫。199O年,河南省文化厅,河南省音协隆重举行曹东扶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纪念大会,河南省文化厅厅长王传真号召大家学习曹东扶先生对民族音乐事业执着的献身精神;中国音协负责人冯光钰在讲话中谈到曹东扶先生的卓越贡献与高风亮节时泣不成声……1975年至1995年,曹东扶先生的高足、中国音乐学院古筝教师史兆元几次拜见师母,哭诉:“我天天梦见曹老师,哪怕老师病在床上,能让我侍候一下也好啊……”1978年,原前进歌舞团筝演奏家吕殿生前往郑州探望师母,一进门便双膝跪倒在曹夫人脚下,他痛彻心肺地号啕:“看见您就如同看见曹老师一样……”1995年8月,洛阳古筝协会会长娄方,千里迢迢来京看望师母,特意敬赠一尊精美的唐三彩佛像以寄托对曹东扶先生的哀思……人民音乐家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无论是“四人帮”的文化专制主义,还是某些数典忘祖的民族虚无主义者,都无法摧毁曹东扶先生坚定不移的信念——“民族音乐是不会被消灭的,筝是不会失传的。因为人民热爱它们,人民需要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