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马思聪也渐感困惑和沉重。上海音乐学院的年轻学子,撰文对某交响作品进行探讨,被打成“反党右派小集团”,押送至北大荒劳改;并号召对贺绿汀展开“深刻揭发和尖锐批判”。随着一个又一个的运动,音乐界宽松自由的氛围,渐被横扫殆尽。马思聪自己也受到批判:引导学生只专不红,要把中央音乐学院办成巴黎音乐学院。“拔白旗”的文字中甚至出现了这样字眼:马思聪演奏舒伯特的《圣母颂》,是将听众引入教堂,引到神像脚下。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时间的脚步迈到了1966年。
5月,一个星期天,一学生神色慌张地来到马思聪院长家中,他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习小提琴是迷恋资产阶级思想和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他不能再跟老师学琴了。6月,马思聪受到急进学生高呼着口号的狂暴围攻: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权威马思聪,打倒吸血鬼马思聪。学生们给马思聪一大捆书写好的大字报,命令他张贴在家中,认真阅读,触及灵魂。
马思聪目瞪口呆,一动不动,一切似在恶梦之中。
马思聪被关进“社会主义学院”,那里有学院党委书记、各系主任,还有北京艺术院校、电影院校、文艺界权威和知名人士,计500多人。在军管人员的监督下,他们读报、讨论,书写批判自己和揭发同榻朋友的“反党言行”。
鲁大铮为筹建马思聪艺术博物馆,曾与马氏后人多次接触,对于那个年代,他笔下这样记录:
8月一天,马思聪被押上卡车,回到音乐学院。下车的马思聪脚跟尚未站稳,一桶浆糊倒在他的头上,一些人往他的身上贴大字报,把一顶写着“牛鬼蛇神”的高帽子戴到他的头上。马思聪脖子上挂着两块硬纸板,一块上写着“资产阶级音乐权威马思聪”,另一块上写着“吸血鬼”。学生们让马思聪手拿一只破搪瓷盆作为“丧钟”,边敲边走,说这是“敲响了资产阶级的丧钟”。
在任何时候,只要红卫兵“高兴”,就可以命令马思聪他们低头,叫他们在地上爬行。
一次,一个红卫兵拿着一把尖刀,对着马思聪吼叫:你要老实交代问题,要不然就拿刀子捅了你。
一日,马思聪在草地上拔草,一造反派走过来,粗暴地指着马思聪呵斥:你还配拔草,你姓马,只配吃草。
马思聪的家,红卫兵把写有打倒马思聪的大标语,贴满门窗和围墙,大门口只留下一个一米高的洞口。并且责令马思聪夫人王慕理,每天打扫街道,每天写一份揭发马思聪的罪行材料,“如不老实,死路一条”。
当妻子王慕理无法承受这等威胁和惊吓,与儿子、女儿逃离北京,开始流浪生涯的时候,马思聪在偷偷地问音乐学院党委书记赵沨:“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