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寻找到相关的依据,张存亮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最后,他给出一个结论:蒙古人是欢迎河曲人走口外的,因为河曲人掌握着他们不会的种糜黍技术。蒙人爱吃酸奶泡炒米,其中的炒米原料其实就是河曲的糜子。所以,河曲人走西口,带来了西口路上经济的繁荣,让不少河曲人都走上了富裕之路,蒙古人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种植技术,是一种互惠互利的行为。为此,张存亮还写了一篇《河曲的糜黍文化与走西口》,专门论证自己的观点。这样说来,《走西口》不仅不是一部悲剧,不是血泪史,应该是一部奋斗史、光荣史才对。
我想,或许是为了二人台《走西口》的悲剧色彩能够打动更多的观众,也或许是河曲确实经历过“十年九不收”的年景,这样的生活也确实给河曲人留下了浓重的悲伤和痛苦,所以河曲人才把这个二人台写得如此哀婉动人吧。
《走西口》这个剧本发展至今,基本已经定型,其中有不少改动之处,张存亮对此也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比如《走西口》原来的结尾词是“哥哥走西口,妹妹也难留。手拉住小手手,送在哥哥大门口。”后人将其改为“哥哥走西口,妹妹也难留。止不住伤心泪,一道一道往下流。”新词比旧词似乎要更加形象一些,也更增添了几分离情别意。但张存亮对此不太苟同:“按照河曲的乡俗,送活人是不能哭的,哭就不吉利了,怎么能写流泪呢?”还有,剧本中写道:“走脱二里半,拧回头来看。我看见小妹妹,还在房上站。”现在有不少人质疑:“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走脱二里半了,还能看见房顶上的人吗?”张存亮经过考证,发现河曲过去有个村子叫“二里半”,离走西口的渡口不远。如果不要把“二里半”当作里程,而是当作地点,那么,接下来的歌词就完全可以解释了:“一路簸箕弯,下了大河畔,西门口上船,丢下我命肉蛋。”
对于有些歌词的改动,人们众说纷纭,倒是仁者见仁智者见者了。张存亮对此也不是一味坚持,他只说,不管什么作品,都讲究个“推陈出新”,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变化,只要改得好,改得巧就行。1957年张存亮带着艺术团去北京会演的时候,他也曾将《打蓝调》中的“提水调”改了词,其中那些“没老婆的哥哥”怎样怎样的荤话,他终究是没有将它们拿到台上唱,而是改成了雅一点儿的《蹿河湾》:“……河河水长湾湾多,一对情人唱山歌。山歌唱得清又脆,只想和你一对对。摘果果的姑娘山坡坡上,放羊的哥哥在河里头唱。”
阿宝唱河曲民歌的时候,也曾将男人外头想老婆的词改为大众比较好接受的“人在外头心在家,家里头丢不下爹和妈……”这样一改,失去了河曲民歌的“酸味”,倒是变得大众化了,也更容易被外界的观众所接受。
不能让河曲民歌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对于河曲民歌、河曲二人台,张存亮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和感情。即便是到了耄耋之年的今天,他的脑袋里依然装满了河曲民歌。面对着我们的镜头,他能把好多民歌整首整段地唱下来,如《打蓝调》,如《推船号子》,如《捏软糕》,如《三天路程两天到》……谈论起河曲民歌的时候,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似乎有诉说不完的话题;唱起歌来的时候,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似乎又回到了巡镇集市上的小舞台,在为大家进行着宣传表演……那一刻,站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一位八旬老人,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艺术大师,他的一举一动,一咏一叹,都在向我们倾诉着他对河曲民歌二人台的深深热爱。
可是,千千万万个热爱都无法掩盖河曲民歌走向衰微的事实。张存亮叹息着:“过去是遍地皆民歌,老百姓们随便哪个都能来几首,其中出类拔萃的好歌手也有不少。可现在呢?……”张存亮沉痛地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有个新词叫‘草根文化’吗?河曲民歌也是草根文化,可是,最起码你也得有个根呀!现在的河曲民歌被搬上了舞台,搬上了萤幕,看上去像是涨了身价了。实际上却是脱离了群众,脱离了基础……唉,咱的河曲民歌二人台有‘断根’的危险呀!”
听了张老的话,我们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挽救家乡本土艺术,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使命,而是所有河曲人的任务呀!我问张老:“您觉得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挽救这种艺术瑰宝呢?”张存亮老师肯定地说:“让专业文艺者下乡,普及河曲民歌二人台!”他把手一挥,激昂地说:“没有普及就没有提高!只有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在提高之后继续普及,这样河曲民歌才能在河曲这块土壤里得以生存,进而开花结果!”
张老回忆起他年轻时候下乡搞宣传的经历,他说:“我过去文化水平不高,人们抬举说我‘张存亮唱得不赖’,其实我全凭下乡跟上老歌手、老艺人们学习哩。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大伙儿都懂唱,也就知道谁真正唱得好。”张老摇着头,一边“啧啧”地咋舌,一边感叹:“就比如说那时候的‘串话王’李法子,唱那《种洋烟》,谁也敌不过他!又生动,又利索,群众们听得喜爱得呀……”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了,“可惜,好多老艺人现在都不在世了……”
张老还举出了歌星阿宝的例子。阿宝不光唱山西民歌,唱陕西、内蒙的民歌,还跑到南方去学南方小调,走到哪儿学到哪儿,博采众家之长。他的老师,就是每个地方的民间艺人。张老说:“我们的艺术也应该像过去一样普及山区,人人都会唱,人人都爱唱。我们的艺术家也应该扎根群众。脱离了群众生活,是唱不出那个味道的……”
因为年龄所限,张存亮是再也不能亲自参与这“普及民歌”“扎根群众”的生活了,但他郑重地说:“我的生命属于河曲民歌、河曲二人台,这一辈子,我都离不开它们。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河曲民歌消逝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在我的有生之年,我还想尽我所能,为河曲民歌二人台贡献出自己的所有力量!”他是这样说的,他也是这样做的。在他一生的经历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他与河曲民歌的不解情缘。他的生命为河曲民歌闪光,河曲民歌因为他得到更加广泛的延续,二者相依相存,再也无法分离。(窦占伟 通讯员 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