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北京现代音乐节刚刚落下帷幕,但其中两场音乐会上推出的若干部中外作曲家的作品给笔者留下的印象颇深。这两场音乐会分别是: 5月24日晚的“ 《世界的醒悟》 ——2015北京现代音乐节开幕式音乐会”和5月30日晚的“ 《升华之夜》 ——2015北京现代音乐节交响作品音乐会” 。
中国现代音乐与西方仍有差距
本届北京现代音乐节开幕式音乐会上共推出了六位不同年龄段的中外作曲家的代表作品——郑阳的《黎明的桅杆》 (2014年,为打击乐与乐队而作) 、王斐南的《女狙击手日志》 (2005年,为大提琴与乐队而作)、郭文景的《莲花》(2012年,为乐队而作) 、奥利维埃·梅西安的《被遗忘的祭品》 (1930年)和特里斯坦·米哈伊的《世界的醒悟》 (2012年,为钢琴与乐队而作) 。
毫无疑问,郑阳的《黎明的桅杆》是整场音乐会中给笔者印象最为深刻的一部作品。很难想象,这部戏剧性如此浓烈的作品竟然出自一个年仅27岁的年轻人之手,足见郑阳驾驭大型乐队作品的能力不可小觑。美中不足的是,打击乐独奏的华彩段部分不够尽兴,没有最大限度地展示出打击乐演奏家陈冰野的音乐表现力。记得三年前,笔者曾聆听过郑阳的室内乐作品《卡若拉》 。至今,笔者仍依稀记得该曲对铜管乐威严音色的巧用,与笔者心中的布达拉宫的音乐形象比较吻合,成功地将人们的思绪牵引至遥远的拉萨。短短的三年时光,从《卡若拉》到《黎明的桅杆》 ,我们似乎能够听到一个青年作曲家茁壮成长的脚步声。
由大提琴与钢琴二重奏改编而来的《女狙击手日志》 ,以三个乐章的篇幅,诉说着作曲家对母亲和“每一位在生活中的‘女狙击手’ ”的讴歌。该曲与三年前笔者听过的王斐南的室内乐《圣山上的舞羚》一样——尽显出女性作曲家的细腻。尽管这两部作品的形式略有不同,但却都以宽广的呼吸、长线条的乐句走向,反映出作曲家作为女性柔美、坚毅的一面。
与两位年轻的作曲家相比,郭文景的《莲花》显得成熟而稳重,基本上是游移于调性与无调性音乐之间。该曲后半部分乐队人声部分的加入,凸显了古往今来很多作曲家对“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美学观念的推崇。该处人声的悄然侵入,在带给听众心田一股清泉之后,着实令人分不清哪是人声、哪是乐队,流淌人们心中的只有一份安宁。
作为在巴黎音乐学院的毕业作品,梅西安的管弦乐《被遗忘的祭品》以其独具个性的音乐语言——有限移位模式、自由的节奏体系、注重主观情感表达的配器,初显出一个青年作曲家的创新意识,尽管与“鸟歌时期”的作品相比在可听性方面略显逊色。令人感慨的是,这部完成于20世纪30年代的作品,虽置身于21世纪初的中国现代音乐舞台,却几乎没有让中国听众发现其身上滞留的历史尘埃。换句话说,梅西安这部宗教题材作品放置于今日中国,仍很“现代” 。足见中国现代音乐与西方现代音乐的历史差距。虽然我们一直在努力地“欲与欧美齐驱” 。
该场音乐会节目单在介绍米哈伊的《世界的醒悟》之时,曾言及:“从技术上说,这一作品并非是一个协奏曲,因为传统上来说,协奏曲是独奏者和乐队的一种对抗。这一作品表现的不是对抗,而是一种合作。 ”笔者以为与其说是“合作” ,倒不如说是乐队将钢琴给“吞没”了。换言之,独奏钢琴与乐队相比,略显黯淡,没有散发出足够迷人的光彩,虽然钢琴演奏家权洪波的表演无懈可击。当然,这不是这一部作品的问题——近年来笔者听过的诸多新创作的协奏曲都有类似的倾向。正像莫扎特时代,曾一度将钢琴协奏曲的“华彩段”的“创作”权完全交给演奏家的现场即兴发挥一样,也许此倾向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协奏曲在当下的一种发展潮流吧。相比之下,前不久笔者听过的叶小纲的《青芒果香》倒是仍记忆犹新。
作为叶小纲的第一个钢琴与乐队的作品, 《青芒果香》与传统意义上的钢琴协奏曲不同,作曲家的着眼点似乎不在独奏钢琴与乐队之间的竞奏,而是着眼于二者共同营造一个“山在虚无缥缈间”的意境之美。整部作品更能令人想到德彪西的《牧神午后》 ——虽没有戏剧性的大起大落,但却极力捕捉音色在瞬间的稍纵即逝,甚至于某些细微之处流露出少许法国印象派的慵懒之感和中国南方男人的内秀。与前半部分的碎片式音乐语言相比,作品后半部分由钢琴上传出的一段广东音乐调式旋律顿时给人带来一阵温暖。此处音乐语言的转换,再一次彰显作曲家叶小纲对音色语汇驾驭得游刃有余。如果笔者没有记错的话,自上个世纪后半叶以降,中国作曲家陆续推出了屈指可数的几部钢琴协奏曲——有着浓烈浪漫主义钢琴协奏曲痕迹的《黄河》 (1970年,殷承宗、刘庄、储望华、盛礼洪、石叔诚、许斐星创作,四个乐章) ,画面感很强的《山林》 (1979年,刘敦南创作,三个乐章) ,以及流淌着甘美旋律的《春之采》(1987年,杜鸣心创作,三个乐章) 。与这几部代表作相比, 《青芒果香》在技巧上好像不是很复杂,但音色和节奏变化却非常丰富。虽是“有标题的无标题音乐” ,然而音乐形象却不抽象,画面感很强;虽是现代音乐语言,然而音乐却颇有可听性,没有距离感,连坐在笔者身边的幼童都直呼好听。叶小纲曾言及,该曲“更像21世纪的肖邦” 。如果说《青芒果香》与肖邦等好听的钢琴协奏曲有着不谋而合之处的话,那就是钢琴没有被置于与乐队相抗衡的位置,而是被作曲家“润物细无声”地隐藏在斑斓的由乐队编织的音乐的花海之中。
为作曲家执棒自家作品鼓掌
5月30日晚的这场交响作品音乐会的确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升华之夜” 。
四位来自不同国度、不同风格作曲家的作品——弗雷德里奇·杜里奥斯的《贯穿1,2&3》(为管弦乐队而作)、盛宗亮的《灿影》 (2012年,为大提琴与弦乐队而作)、约尔格·维德曼的《挽歌》(2006年,为单簧管与管弦乐队而作)和阿诺尔德·勋伯格的《升华之夜》(为弦乐队而作),以令人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征服了现场的中外听众。
很显然,整场音乐会中最令笔者难以忘怀的是盛宗亮的《灿影》 。比起其在去年北京现代音乐节上首演的小提琴协奏曲《飞飞歌》 ,今年的大提琴协奏曲《灿影》更能令人动容和回味。在该曲中,木卡姆主题赋予了独奏大提琴丰富的表现空间:大提琴就像一个游吟诗人在不断地吟唱——狂热地舞蹈——最终归于平静。这是笔者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第二次现场聆听秦立巍的演奏。与上一次冷峻地诠释叶小纲的《我遥远的南京》相比,此次大提琴演奏家秦立巍对《灿影》的演绎则显得更富于诗意。此外,作曲家盛宗亮亲自担纲自己作品的指挥,亦成为该作品的一大亮点。毋庸置疑,没有哪一位指挥家能比作曲家本人更了解自己的作品。盛宗亮对该作品的了如指掌和权威释义,为其成功驾驭乐队和演奏家的二度创作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和质量保障。由此笔者想到了一个问题——与其让作曲家向指挥家费尽口舌地阐述、传达自己的创作意图,倒不如作曲家亲自披挂上阵——现场执棒,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一度创作与二度创作之间的沟通障碍。希望此现象不仅仅是盛宗亮一个个案,而是对越来越多的作曲家起到一定的启示作用。倘若如此,将是中国现代音乐的一个福音,尤其在当下面对“走出去”的时代潮流,此举的意义显得尤甚。
在《贯穿1,2&3》里,作曲家弗雷德里奇·杜里奥斯似乎对铜管乐声部的运用情有独钟。稍显遗憾的是,该曲乐队全奏用得较多,音响颇满,以至于在艺术上似乎缺了些“留白” 。而作为一位多才多艺的音乐家,约尔格·维德曼同时以演奏家和作曲家的双重身份来诠释自己的《挽歌》 ,在带给中国听众一片惊讶声之时,也唤起了中国乐坛对一度创作和二度创作关系的新的思索。
阿诺尔德·勋伯格的《升华之夜》虽是一部经典之作,然笔者却是第一次现场聆听此作。由于脱胎于弦乐六重奏的这部作品诞生于作曲家勋伯格的创作早期,还未彻底摆脱调性音乐思维,故作品弥漫着晚期浪漫主义的气息。换句话说, 《升华之夜》此时还未能充分凸显“勋伯格风格” ,没有体现出“表现主义”的特征。就这一点而言,该曲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现代音乐” 。值得一提的是,中央音乐学院EOS交响文献乐团在盛宗亮的带领下,将《升华之夜》演绎得非常唯美,实在是令人不论对作品、乐队,还有指挥均刮目相看。
曾几何时,面对音乐评论家的批评,作曲家梅西安却宣称:“我始终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学派。 ”此言传达出两个信息:1、大师梅西安很自信; 2、音乐创作本来就应该没有任何窠臼,更无需步他人的后尘。音乐创作如此,西方现代音乐创作亦如此,中国现代音乐创作更是理应如此。2015北京现代音乐节的这两场音乐会为梅西安的上述宣言提供了一个颇能令人信服的理论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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