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燕:这两个称呼有区别吗?
李祥霆:有,常言说师徒如父子啊!师徒关系比较起老师和学生自然更近一层。后来1957年暑假,我来北京向查老学琴时,就住在他家里,自然也是免收学费的。他还带着我去北海庆霄楼听昆曲、逛琉璃厂的古书店、书画店……临走还送给我一张清代古琴、两支洞箫、一本《琴学入门》、一册《今虞》琴刊。查老给了我回程火车票钱,亲自送我到前门火车站。后来看见天要下雨,又赶在开车前出站为我买来一把雨伞……
君燕:这可真是如父子啊!那现在这些东西您还都保存着吗?
李祥霆:琴谱、《今虞》琴刊和琴至今仍然珍藏着,可惜两支箫在“文革”中损坏了。得识查老,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可以说正是这位充满热情的琴坛领袖,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他教会我的,不仅是琴艺,更有健康的人生态度。今天可以说,我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1958年夏天,我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开始向吴景略先生学琴。1963年毕业留校任教,正式进入了古琴艺术世界,并且一直努力而行。
君燕:从艺术上说,查老与吴教授,哪一个对您的演奏风格影响最大呢?
李祥霆:我的艺术的基础,是查老赐予的;艺术的主体是吴先生所授;同时还受到管平湖先生的重要影响。比方说:我的《梅花三弄》是查老的传授,同时采用吴先生的优美热情风格;而《忆故人》是吴先生教的,但我融入了查老典雅深远的神韵。
君燕:也就是说,您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3.不能打动观众的,肯定不是好音乐
君燕:自从当选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后,人们对古琴的关注的确加大了,但对如何保护好这一“遗产”,好像存在不小的分歧,我听到一种说法,说古琴原是属于士大夫阶层自娱自乐的雅乐,不适合表演。
李祥霆:古琴是一种高雅深邃的古典艺术,但这种艺术是普通人都可以欣赏可以理解的,要说雅,中国雅的东西太多了,《唐诗》、《宋词》雅不雅?要说深,《老子》、《庄子》、《易经》深不深?这些东西,现在的人们包括许多小孩子都在学习,都能接受,成为一种文化修养,为什么古琴就不行呢?现在有些人说古琴不是文化艺术,是“道”,古琴不是乐器,是道器,似乎高深莫测,甚至超越了哲学、宗教。这是违背客观实际的,我坚决反对!
君燕:这会不会与不同流派的艺术风格有关?
李祥霆:当然不是!一般说法,以虞山派琴风最为“清微淡远”,但实际上,虞山派创始人严天池就主张,弹琴要“发于性灵,通于政术”。我老师吴景略,可以说开创了新虞山派,他的琴曲常常是根据内容需要,有的奔腾动荡、撼人心魄,比如《潇湘水云》;有的优美华丽,比如《梅花三弄》;还有的凄楚哀伤,像表现昭君出塞内容的《秋塞吟》……没有一个是“清微淡远”的。为什么?因为这些都是充满了人世间深情、豪气的经典之曲,吴先生作为一个古琴大家,他懂得艺术必须尊重作品的表达,尤其是对这些经历过千百年自然选择,流传下来的经典之作!
其实传统并非都是有些人理解的那样,唐代《琴诀》中,就有古琴“可以观风数,可以摄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之说。一种连鬼神都能感动的音乐,它能是不感人的吗?刚才您也提到,有不少观众在听古琴音乐会时犯困,甚至睡觉,为什么?那个音乐打动不了他。这样的音乐会,您说他下次还会再来听吗?音乐首先要打动人,不能打动人的音乐,肯定不是好音乐!
君燕:您如何看待古琴的传承,在坚守与变化之间,您更偏重哪一边?
李祥霆:任何艺术都是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中求得生存的,这是千古一理。古琴也是一样,三千多年来,无论是琴曲、琴谱,还是琴的本身,都在不断发展变化着。以琴而论,最初曾经是五弦,后来加至七弦,也有过十弦、九弦,甚至一弦琴;以人而论,音乐强调的是每个人的灵气,跟老师一样的模仿只是初学时的要求,单纯的模仿,从古代一直到现代,在哲学、美学上永远是一种错误。传承本身就是在不断变化中进行的。事实上,如果你不变,很多东西就传不下去。在中国,箜篌失传了,瑟失传了,失传的乐种很多,因为它不适合社会需要了。古琴如果没有历代的发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