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音乐界的良心
录入时间:2011/7/28 10:07:00 来 源:中音在线 [音乐考级]
桑桐,上海音乐学院前院长,2011年7月24日在上海去世,88岁。
“我决定投身音乐的那一刻起,钱在我脑海中就没有任何位置了。”这是1984年桑先生作为新上任的院长,在上海音乐学院开学典礼上就职演说的开场白。
这句话对我来说,一开始仅仅只让我对桑先生投身音乐时的情景产生了无数遐想,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二十多年来,它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地出现在我在上音所亲历的大小事件中。
就职演说中,桑先生详尽地描述了上音的发展蓝图,成立了若干个委员会,其中包括创作委员会,目的是让每一个有才能的人发出光来。先生的就职演说虽然不长,短短半小时的演讲令在场的每个师生信心满满,心潮澎湃。对于刚刚留校的我来说,最令我激动的是,先生在谈到创作委员会时当众宣布:创作委员会秘书由姜小鹏担任。
从此,我有幸成为了以丁善德、邓尔敬为主任的上音有史以来阵容最强大的委员会秘书,有机会零距离倾听丁、桑、邓三位先生的教诲。
成立于1927年的国立上海音专是新中国音乐教育的基石,而桑桐先生则是音专培养出的最优秀学生之一。除了先生本身的天赋,这也是他不惜工本地向当时在国立上海音专任教的德国著名音乐家弗来克尔、奥地利著名音乐家施洛斯学习的结果。
当时因政局动荡,外国专家上课只收金条,先生为了知识花了多少金钱,今天我们已不得而知,但先生因此成了为数不多的真正掌握了西方音乐宝库钥匙的人,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说音专是新中国音乐教育的基石,那先生就是上音的基石。他的和声学研究,并非停留在理论研究上,大量的作品覆盖了小到钢琴、大到管弦乐的门类。他在和声上的创新,解决了中国调式和声缺乏色彩的紧张度与厚重感的难题。他的许多作品成为音乐家们及各种比赛必需演奏的曲目。
谈到先生爱才,我曾不止一次听他讲,文化部给学校的经费非常有限,必须用在刀刃上,刀刃就是人才。一次在酷暑中的莫扎特安魂曲的排练,上到对指挥的艺术要求,下到排练厅的空调安装,先生无不亲力亲为。“我爱大家!”先生在演出结束时对全体演职员深情地说,使在场的每个人无不动容。正是这博大的爱心和深厚学识,使先生在学校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记得先生刚退休不久,上音的某教授因认为系里给自己某学生的专业分打得太不公平,赌气提出辞职。原本通过耐心的思想工作必能顺利解决的小问题,没想到因为所有院系领导无一例外地批示同意该教授辞职,使得各方骑虎难下。桑先生得知此事,用了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沉默,让问题得到解决:国家培养人才不易,对人才要网开一面嘛。
正是由于有这样的人掌舵,那些年上音人才辈出,无论在大型的国内比赛还是国际比赛,获奖人数和奖项的分量都是史无前例的。先生并没有亲自担任创作委员会主任,但在他办校理念的指导下,创作委员会协同中国音协等单位举办了全国和国际的多项比赛,我院师生在这些比赛中都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如:1986年“音乐创作”首届全国艺术歌曲比赛,1987年中西杯国际中国风格国际钢琴比赛等等。
说起中西杯,还有个小插曲,因为我的不谨慎着着实实让先生生了一通大气。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由于初赛不记名,先生并不知道我作为秘书亦有作品参加,直到决赛作品产生之后,他看到我的作品才获知此事。于是乎,在院长室,我生平以来第一次看到先生发那么大的脾气:“你要么当秘书不交作品,你要么交作品不当秘书”!谈话之后,他立即召开比赛组委会会议,向所有评委会委员正式提出解除我本次比赛的秘书职务。年轻气盛的我当时很不以为然,心想,我又不是评委,想作弊也难,何况为比赛做了大量事务性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满情绪一直延续了许多年。直到2007年,第二次给先生当“秘书”时,我才明白先生如此兴师动众的真正含义。先生为了恪守上音的民主传统和公平、公正的作风,及时、毫不留情地将一切可能发生的隐患扼杀在萌芽之中。
二十年后的今天,先生作为一个退休老人,依然保持着维护公平公正的决心,保持着对领导班子的信心。他在各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下,力挽狂澜,向社会证明了任何腐败最终将难以在上音生存。
有这样的有脊梁老者,加上那些把良心看作生命的后来者,我们大有希望。
作为大教授,先生一辈子住在千疮百孔的水泥地老公房里,却将省吃俭用十万元捐献给学校;他将低楼层让给上楼不便的老教授,自己住没有电梯的四楼。
是他让我们懂得了怎样做人,怎样做音乐人,怎样做有良心的音乐人。这,就是先生留下的遗产。
(注:本文作者姜小鹏为作曲博士、上海音乐学院外籍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