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和少年最大的爱好是画画。工笔、素描、西画我都尝试过。画画不仅增强了我的想象力,而且使我形成了一种类似演绎推理的思维习惯,并把我引导哲学爱好上去。
你看,画画是要胸有成竹,先打轮廓,然后再细细地加工。这种习惯给我带来很多的好处。
比如读书,我会迅速地先把书从头到尾翻一遍,大致知道个梗概,然后再一页页细读。买书,我也可以在众多的书海中迅速地判断出一本书的价值。在写论文时,我可以在众多的参考资料里很快地找到我需要的东西,并把它们有机地综合起来。对于工作我也会先分出哪些是有价值的,哪些是价值较小的,并抓大事,而把小事放到后面去作,甚至不做。对于人生的思考,我会很快地把自己的一生规划一遍,找到当前面临的形势和任务。对于历史和世界的发展,我会抓住历史发展的大致脉络和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的大致发展方向。我自然会对乌托邦感兴趣,为人类理想的社会而激动。我赞成必要的重大社会变革,能忍受动荡和不安,我不怕为了理想以及公众事业而牺牲自己的身家性命。
一开始对于拉琴也是这样,基本上是按着这个思维惯性来的。但我却第一次遭到了惨败,并意识到自己过去的思想方法或行为方式有着多么大的局限和欠缺。同时也想到自己以前人生中的失败也大都和这种思维习惯有关。是通过拉小提琴才使我悟到这一点。当我第一次拿到小提琴教材时,我不是一行一行地按谱子认真地练习,而是迅速把全书看完。这当然有好处,能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分配有个合理的安排。但有个弊病是我自然轻视音阶和练习曲,总想马上去拉乐曲;轻视基础的东西,总想去拉大作品。
不能踏踏实实地从一点一滴入手,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技术大厦。在练习中我总想飞,浅尝则止。因而到了3、4级时,就停滞不前了。我想当初不仅仅是教材的原因,也有自己基础不牢固的因素。比如当时我根本就拉不出快速清晰富有颗粒感的音阶。稍微快些的曲子,就完蛋了,特别是练莫扎特的《小步舞曲》时更是如此。本来曲子要求的技术不高,但就是逾越不过去。小提琴练习几乎毁于一旦。还是那个钢琴老师的话,才使我如梦方醒:"练琴不是学理论,要一点一点地练,要慢慢来,少一点"是呀,不会走,就想飞,总以为自己是天才,总想创造奇迹,结果我从上面摔下来,不得不去爬。直到我有了新的教材,按着这位钢琴老师的"慢慢来"的要求,才度过了练琴的难关。而且感到只要有"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再难的技术也会攻克。
这个时候我开始思考练琴和画画的不同。练琴必须一点一点从头开始,它是时间的艺术,不是空间的艺术。它不能打轮廓,它只能一开始就细细的描绘。琴弓不像画笔,一笔画下去就代表了很多东西。琴弓只能老老实实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拉出来,哪怕是很快的乐句。练琴无法飞跃,无法革命,也无法拼命。它更多的是循序渐进,慢慢积累,是在枯燥中忍耐。练琴不能想太多的明天,不能总去计划,设想未来,它只能根据你昨天的练习程度决定今天的技术水平。你必须放下思考,去行动,在行动中慢慢地提高自己。如果说画画接近一种演绎推理,那么练琴就接近一种归纳推理。它是两种不同的思维习惯,并影响着两种不同的行为模式。认识到这一点以后,我才开始学会从头到尾认真地读书,关注细节,而不只是大概。细节可以享受,而大概只能思考。
我开始关注自己当下的生活和工作,不在沉湎于遥不可及的未来;关注生活和工作中的每件小事,也渐渐地和领导关系融洽了很多(领导大都是画画思维,做下属的如果也是画画思维的话,难免不发生矛盾);关注过程,而不仅仅关注结果。对于自己的一生会怎样,也不象原来那样想得太多,只是尽可能走好现在的正道就行了。更重要的是,我不再去思考人类的终极意义,不再幻想乌托邦,不再会为了一个虚幻的理想、一个哲学公式而牺牲自己,不相信历史的突变会给人类带来多少好处,不再相信战争是解决世界问题的唯一手段。我变得爱和平,爱稳定中发展,包括自己、家庭、单位、社会、国家。如果这两种思维习惯在理论上成立的话,我并不葆此贬彼。只是对于我而言,多年来受一种思维习惯的影响太多了,是小提琴使我稍微平衡了一些。因而对于个人的教育,我更加相信,掌握一门乐器是不可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