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曼：在流行与不可流行之间

　　美国导演斯皮尔伯格的电影《辛德勒名单》，让以色列小提琴家帕尔曼名声大噪。片子的主题曲如泣如诉，感人至深。在古典音乐只有借助影像或娱乐的强力才能为今日的消费主体——大众熟悉的境况下，帕尔曼无疑是个幸运儿。电影上映之后，他的出场价水涨船高;有媒体爆料，他曾经是世界范围内商业价值最高的小提琴家。而他双腿的残疾也成为媒体炒作的话题。如同意大利歌唱家波切利，一双失明的眼睛，更让人们相信他有一副“上帝吻过的金嗓子”。但这些噱头大多来自商业上的玄机，一个艺术家最可靠的，还应当是他戳得住的作品。

　　古典音乐世界里，钢琴一般用来表现点状，小提琴则呈现与点状相应的线条。记得最早买到的帕尔曼唱片，是他与钢琴家阿什肯纳齐在笛卡公司出品的贝多芬《小提琴鸣奏曲》。那时，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圆圆的脸稚气未脱，一副青涩的样子。后来可能由于腿疾的缘故，他变得越来越胖，在古典音乐的演奏会上时常大汗淋漓，不停用手帕试汗。几年前我看到过一张他在俄罗斯演奏的影碟，每演完一个曲子他都要擦汗，整场演奏下来他浑身几乎湿透。可见无论钢琴还是小提琴演奏，有时类似于体育比赛，在各种规定动作里比拼的不仅有琴技，还有体力;既要比单项，还要比全能。而习惯性的病痛也时常侵扰小提琴手(长期按弦、拉弓，会让手指产生各种病变。美国小提琴家斯特恩老年时因手指问题而不得不告别演出)。

　　在个人趣味上，我喜欢年轻时期的帕尔曼。那时，他的小提琴演奏线条干净纯洁，紧贴作曲家的内在精神，从不放纵自己的琴艺与感情，做夸张或多余的表情。比如，他与阿什肯纳齐合作的贝多芬，虽然说不上十分深刻，但演奏时的专注以及全身心的投入，让这张唱片别有一种动人的魅力。他的运弓，不像成就大名后那般追求曲线，有意把一些非浪漫气质的作品往浪漫的情怀上牵引，为达到浪漫加深情的效果使尽浑身解数。他的后期唱片，有时听多了会觉得发腻，过度地缠绵悱恻，对原作的意思变更向时尚美学。这一点有些像前苏联钢琴才子基辛。卡拉扬当年捧他不加手段，一度让他在世界乐坛中炙手可热。但他弹奏的任何作品都有一种浪漫派的味道，结构不好;似乎给他的所有食材，他都以同一种加工方式。但鱼和熊掌，用相似的烹饪方式给来客享用，肯定会让人受不了。

　　也许这是悖论：一个演奏家红了，便不得不屈从于商业的魔术，极力与听众的趣味契合，最终变得有名有钱，但作品的质量不靠谱了。帕尔曼中年以后录制的许多唱片，都有跨界特点(大提琴家马友友成名后也是如此，搞丝路系列，玩民间乐器的混合)：与吉他大师合奏古典音乐改编曲目，与女高音合奏一些歌剧片段，等等。这些唱片的一致特点是，音乐变得轻松，好听，也好卖了，但其间，古典音乐那个博大的世界却消失了，作品结构的复杂与精致也没了。帕尔曼也许知道，当今世界的倾听时尚彻底变了，匆忙的当代人在资讯狂潮中，不可能再深刻领悟音乐内在的世界，更别提美妙的细节了。在快阅读、泛听乐占统治地位的当下，能让听众感知古典音乐浅层次的美好，已是无量恩德。

　　客观说，帕尔曼是当今世界的小提琴大师，他的运弓技术高超，表达方式也影响甚广。只是他趋于商业与时尚的演绎方法，让古典音乐的真境有点模糊了。如果听众以为《辛德勒名单》的主题曲是小提琴作品的最高境界，那无疑就大错特错了。它，只能算是一种大师小品级别的作品。而比其好听的古典作品比比皆是，不一而足。传播的强大力量，让它几近成了古典音乐流行的代表，而真正伟大的作品一致的品质是——不可流行。因为能攀上高峰并与至高者对话的寥寥无几，珠穆朗玛峰，在登山者那里是不可轻易言说的名字。(深圳特区报/贾晓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