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小说《纯真博物馆》尾声处有这么一段话,大约是说主人公去了巴黎城外的拉威尔博物馆,看见了作曲家曾经用过的咖啡杯、小摆设、洋娃娃,便顿时觉得自己积攒物件的习惯不值得害羞,反而有点自豪,原因是——它们能让人回忆或者幻想关于物件的各种故事。
以此理分析,博物馆或许真正的功用就是串接起许许多多的故事,而并不是今天人们口中的“稀世珍宝”聚散地。我把今天推荐的这张唱片就称之为“乐史遗迹博物馆”,何以故?唱片中所使用的几十种乐器,虽然早已不见踪影,或只有少数变异、替身、改良者出现于今天的舞台,却着实串起了音乐的长河。
唱片共分两张,第一张是中世纪乐器,第二张是文艺复兴时期乐器。唱片的制作者、演奏者、指挥者莫劳(David Monrow)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英年早逝的他在英国国内被认为是研究早期音乐最重要的学者之一,与霍格伍德一起将伦敦早期音乐合奏团带向了成绩斐然的古乐领军者地位。他本人才能赫赫,唱片中的不少演奏就是他亲自操刀的。看似每种乐器以蜻蜓点水般的练习曲形式掠过,但(原黑胶唱片所附的)厚厚小册子,囊括数百幅图示与表格,已经抵得上一本教材了。
最令我称奇的算是如下几件乐器的声音了:拉弦里拉这种拜占廷帝国时期、人类记载最早的拉弦乐器听起来就像是许多把维奥尔琴同时拉奏;手摇风琴(Hurdy-gurdy)有着听似嘈杂,实则精细的多声部处理,它其实是一件“机械小提琴”,用一个擦了松香的木轮子,在曲柄的转动下拉奏琴弦;拉凯特双簧管和六孔芦笛简直就是适合现代电子音乐的绝佳乐器。另外,其中几件乐器与我国民族乐器有着有趣的相似——长颈琉特琴像极了我国的琵琶,曼陀罗像是苏州评弹中的三弦,在中世纪非常流行的、起源于希腊的排笛辽阔空茫,有点像埙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唱片提供了同一类乐器的形式作对比,比如竖笛其实也分很多种,有的欢快机敏,而另一些并不灵巧,反而显出几分浑然拙朴的古意;竖琴用金属弦和用羊肠弦,声音大不相同;早期古钢琴在速度上不及较晚的英国古钢琴(Virginal)来得灵巧多变。唱片中所收录的多件小号、吉他的前身和近亲乐器更让人耳不暇听。
你或许要问:如此五光十色的乐器为何会被历史淘汰呢?其中的一大原因便是现代乐器的改良。比如长笛在音量上超过了直笛,自然圆号转调不方便等。唱片中可听到,身为双簧管前身的肖姆管音色就有些粗糙,像是一把未开化的小喇叭,难怪会被更细腻柔和的同类替代。当然,演奏便捷度、学习难度、制作工艺和成本、民族和地域的认可等因素都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比如唱片中大扬琴最初就是拨奏的,因为14世纪时金属弦制作技术成为了可能,才慢慢变成了敲奏乐器。
比起乐器的湮没,演奏技法的失传也许是更令人心碎的。今年早些时候,美国的音乐博客作者马克·曼西尼归纳了八种“人类早已忘记如何演奏的乐器”,其中包括了希伯来的十弦琴和罗马的金属利图斯号,望着只有图片,却无演奏方式的乐器,人们一片唏嘘。2010年《中央音乐学院学报》中蔡灿煌的文章以“乐器学”的视角出发,认为乐器本身具备了远比其他文化遗产更为丰富的属性,它综合了不同文化的特殊性、历史的存在性、科技的发展性和美学的变异性,除了外形、音色、装饰、功能等,人与乐器之间的关系、文化传播史的建构乃至人类的迁徙过程都会反映在乐器中。看来,这样的“乐史遗迹博物馆”多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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