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斫琴,一个弹琴,他们在当代重写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
他们同年,生于六十年代,属马。一个生在5月,形容自己的人生就像年中的马那般辛苦劳累;一个生在年末,行事一如马尾般洒脱轻松。
“劳碌马”叫王鹏,是中国现在最负盛名的古琴制作者,他的琴一张能价值几十万元。他却把全部的财力和精力投入到古琴文化的传播、传承之上。他是虬髯猛汉,却忧思郁结,一提及古琴便要大声呼吁;“洒脱马”叫陈雷激,因在奥运开幕式上演奏古琴而闻名,是个清贫但会享受生活的音乐人。他内敛谦和,总说自己幸运,是个因古琴而自由的琴人。
他们是知交好友,两人都因为古琴而改变命运,又因为古琴的命运而出走:一个下海,一个浪迹海外。中国古琴在他们身上讲出了不同以往的曲折新故事,也将因为他们的信念与执着,奏出不同以往的新声音。
琴缘
← 陈雷激:古琴教育史上第一个走进音乐学院的科班生
出生在音乐世家的陈雷激从小崇拜父亲和他的同事们。父亲是上海电影乐团的演奏家,那时候他能看到的电影里的音乐,几乎都是父亲的乐团演奏的。但是父亲有位好友让他很害怕,因为这位长辈在他们家吃饭时能把大骨头咬碎。陈雷激淘气时,父母提起他,便会有威慑作用。
无奈他实在太淘,家里便把他交给这位长辈学琴,希望能让他变得安静些。这位让他害怕的长辈,便是古琴大师龚一先生。那一年陈雷激九岁。
“文革”期间古琴是“四旧”,几乎没什么人学,陈雷激成了龚一的开门弟子。那时候所有的音乐都要与革命和时代沾边,龚一给这位小弟子编了很多练习曲,陈雷激记得自己弹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梦见毛主席》:“我家小弟弟,半夜笑嘻嘻,我问他笑什么,梦见毛主席……”然后就是《我爱北京天安门》。他说不上来自己对古琴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反正是学乐器,也就学下来了。
学琴三年后,陈雷激小学毕业报考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考试通过之后,学校犯了难:学校没有古琴专业,也不主张专为这么小的孩子设个专业。龚一为此给学校写了信,详述了传承古琴从小培养的重要性。他是沪上非常有名望的演奏家,时任上海民乐团团长,他的恳切意见被采纳。于是陈雷激的经历中平添了一段传奇:国内的音乐学院因他而首设了古琴专业。龚一被特聘到上海音乐学院专门教授陈雷激。
陈雷激附中毕业之后,便念到了大学,主业之外兼修钢琴和西方音乐理论。有名师教导,在名校学习,他一路顺风顺水,然后,古琴教育史上第一个走进学院的科班生毕业了。
这样自幼就明确而顺利的音乐之路,这样的幸运,有多少人羡慕呢?
→王鹏:来自音乐学院乐器制作系的唯一科班斫琴人
当陈雷激因为淘气贪玩不好好练琴被父亲和老师训导时,当他小小年纪便抱着一张琴、带着龚一老师的信四处访师、以琴会友时,远在东北、与他同龄的王鹏还不知道古琴为何物。
王鹏家是闯关东的山东人的后代,他也有一个崇拜得不得了的父亲——制造军用飞机的工程师,专做造型。但是了不起的父亲和成分不好的母亲在那个年代被下放到农村改造。从6岁到16岁,在东北农村度过艰苦岁月的王鹏,与在上海都市中顺利地学琴的陈雷激,境遇上有着云泥之别。除了从小喜欢音乐,王鹏并不确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少年们都喜欢抱着吉他唱歌,王鹏也喜欢。大概因为善于制造的父亲的影响,高二的时候,买不起吉他的王鹏找了几块木头,竟然自己琢磨着做了把吉他。那琴的造型颇有创意和个性,他抱着琴在学校楼道里唱歌,相当引人注意。
这把“王鹏造”吉他经人推荐,引起了沈阳音乐学院乐器制作系主任赵广韵的注意,他觉得做吉他的孩子有制作乐器的天赋,便让高考落榜的王鹏去考音乐学院。于是,第二年王鹏以优异成绩成为乐器制作系古琴制作专业的学生——那是国内音乐学院第一个古琴制作专业,只招了两名学生。
喜欢吉他和流行音乐的王鹏一开始对古琴很没兴趣,而且他们上午上文化课,下午便在木工房又锯又斫,当大木匠,不比别人都像艺术家似的,王鹏觉得挺没面子。
但是川派古琴大师顾梅羹携他的明代古琴“飞瀑连珠”上了一堂课,让王鹏一下子对古琴肃然起敬:“那琴太漂亮了!一下子被吓住了,琴的背后全是铭文,不是我们当时学的那点文言文一下子能看懂的。听顾先生弹琴,听他给我们讲古琴的文化历史,看他那种谦恭的文人的修为,一下子觉得自己挺渺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