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帅教了裴艳玲几十出戏。京剧、昆曲,老生、武生、猴戏,无所不会,无所不教。“现在戏曲学校45分钟一节课,老师拿钱教课走人,谁陪着你扳腿打旋子?这种老师现在找不到了。”裴艳玲说。
旧时伶人进入新社会
“我把高楼大厦看成布景,把人与人的接触看做编故事。台上台下、梦里梦外对我来说都一样,”裴艳玲说,“我小时候坐火车,能给自己编出许多故事来,编到痛苦的时候真掉眼泪。真实的东西我会当做虚幻的,但在做梦的时候我也是在唱戏。我用台上的东西对比生活中的事情,所以到现在有许多东西我都不明白。男人是怎么回事,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有时候爱了,有时候又不爱了,我都想不明白。我已经65岁了,还是不明白,不相信人世。”
裴艳玲不相信人世,但还是得活在人世里。1960年,国家改编私营剧团为国营,从此演员从吃演出饭变成了吃国家饭。一些旧时代的名角,如言慧珠因为不能适应官办体制,一年只能演十来场戏,又受到“文革”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梅兰芳活到了“文革”前夜,每个月拿一千八九百元的工资。裴艳玲从九岁开始,国家每月给发八百元的工资,跟旧时代的名角一起成了国家的人。
旧时代名角的命运,在章诒和《伶人往事》里多有记载。从1949年开始,程砚秋一百多部戏逐渐被停,无论他如何在政治上靠拢新政权也无济于事;马连良“文革”期间改演现代革命戏,仍然连遭批斗,吊嗓喊完“啊……一……”,连叫三声:“完啦!完啦!完啦!”,没过几个月,胆战心惊中摔倒而死。
裴艳玲在公私合营时期还能拿工资,到了二十来岁,“文革”开始,彻底不让演戏了。
“一开始觉得不演戏了挺好,江青只让演现代戏,男不演女,女不演男。正好,我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去,可这样一来,我小时候吃的苦等于白吃了,”裴艳玲说,“爸爸看看我体态,看看我的孩子,说,前功尽弃了。”
裴艳玲说自己贼心不死,而且胆大包天:“我跟你说了,我打小不会哭。一大巴掌打脸上转两圈,干瞪着你不张嘴。我怎么就资本主义复辟了,怎么帝王将相就封资修?”裴艳玲说:“什么八个破样板戏。别看我年轻,我对这些有分辨力。”
女人演武生,如果不能过结婚生孩子这一关,舞台生命就很短暂。裴艳玲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悄悄给孩子断奶,送回农村。晚上,等北方交通大学的人都走了,她就一个人在大教室里背《林冲夜奔》。教室里黑着灯,她对着黑暗虚空念白:“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今番空作悲风赋。回首西山日影斜,天涯孤客真难渡。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日间不敢走路,只得黑夜而行。”
“小时候那些戏,都学的是框架。小孩子演《三国》,他哪儿懂啊?”裴艳玲说:“到了二十多岁,就成熟了,就理解了人情,理解了社会,也理解了政治。”
三座“梅花奖”
在“文革”期间,裴艳玲没把功夫拉下。这成了她重出舞台的根本。1985年,她获得了她的第一个梅花奖。
“一开始我父亲教育我,要做一个纯粹的艺人,只要成天练功,台上台下都是功”,裴艳玲说。但经历过“文革”,她的想法变了:“在某个时期,这是对的。但你对政治不闻不问,那你的艺术就肯定落伍。”
对社会、政治做出关注的成果是她所改编的《钟馗》。在老版本的《钟馗》中,钟馗嫁妹的故事已经没有什么新意。但是当时裴艳玲已经到了三十岁,她说她懂了:“我懂得了政治,知道了什么叫‘文化大革命’,什么叫阶级斗争。我看见了顺从的艺人活成什么样,不顺从的艺人就去喝敌敌畏。我看到了这一幕幕,那我该做什么样的艺人?”
在《钟馗》的老版本里,钟馗因天生貌丑而不能做官,自杀后变为判官,专管小鬼。裴艳玲把故事改了:钟馗不是因为貌丑而不能做官,而是因为邪恶的东西容不下他,把试卷掉包,让他不能做官。
“八几年的时候,不是已经开始走后门吗?这么好的钟馗,文章和外形都那么美,就是因为容不下他,使得他抗暴自杀,变成厉鬼。这就是对恶的批判,”裴艳玲说,“这是1985年的事,当时刚经历过‘文革’,社会又开始新的腐败。这出戏就特别让老百姓喜欢。”也是从这出戏开始,裴艳玲有了“活钟馗”之称。
第二次得梅花奖,是《武松血溅鸳鸯楼》。在这个戏里,裴艳玲赤裸右膀,肌肉尽显,在台湾、香港先后演出,大获好评。裴艳玲说她本来不打算得这个奖,但“领导需要这个”。当年河北省报的《嫁不出去的姑娘》在梅花奖初评阶段就被刷下。领导来找裴艳玲,要她拿《武松》去评梅花奖,说:“我们得好好帮你,捧你,我们得给你拿奖。”裴艳玲死活不肯答应:“我不要这个奖,你要干什么,你就说,最后逼得这个厅长说,‘是我们需要奖。’”
裴艳玲说,别人顾忌领导,她无所谓,“无欲则刚,我不想怎么样,你还能拿我怎么样?你打我一巴掌,你问我疼吗,我说不疼,其实它‘哗哗’地流血,能不疼吗?我就不说疼。很多奖项,说不好听的就是官匪一家。艺人是一个个汗珠练出来的,别糟蹋人家。非要拐弯抹角,说艺人是领导培养出来的。这就说反了。”
其布厄,是傈僳族弹拨弦鸣乐器。傈僳语“其”是弦子,“布厄”为傈果,意即圆筒形的弦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