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家汤沐海:从卡拉扬身上学到音乐的真谛
录入时间:2012/3/24 0:44:00 来 源:中音在线 [音乐教程]
艺术的金字塔是没有顶的
记者:我刚才看了您的排练,特别受震撼,您当指挥这么多年,已经指挥过欧美一百多个乐团的演出了,为什么每场演出还要这么认真严格地排练?
汤沐海:说穿了,一个严肃的音乐家一生都在探索,他在探索什么呢?怎么演奏这部音乐?什么才是音乐?你永远在发现音乐的真谛。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生活的认知和对历史的思考,你一直在变化之中,你的探索就永无止境。现在的社会比较浮躁,有些人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取乐,殊不知,你的上一代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你难道不懂得珍惜吗!
记者:有人说音乐是比较抽象的,而中国人更喜欢形象思维的东西,您怎么看?
汤沐海:主要是一个基本概念要分清楚,什么是娱乐?什么是艺术?你要是把他们等同起来,音乐就是让大家开心而已的话,我也不需要这么辛苦地探索了,开开心心玩玩而已。但那是不触及灵魂的,只是取乐。真正的音乐必须能打动观众,无论是指挥德沃夏克、马勒、贝多芬还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或者中国民族音乐,我都希望像拳击手一样,攒着一股劲,总有一个时刻,突然一记挥拳,击中观众的心!
记者:刚才看您排练,当笛子的声音刚一奏响的时候,我就觉得心中一动,一种说不出的悲情冲入心底。
汤沐海:对呀,这就是艺术的力量。随着你生活阅历的加深,你艺术上的见解在不停地深化。为什么还需要探索,问题就在这里。至于你刚才提到的名声、地位、金钱等,也不能说这些不重要,但它只是对人的一个外在的衡量,并不能代表你真正的艺术水准。艺术的金字塔是没有顶的,艺术上的追求与探索没有尽头。
记者:在整个音乐的链条中,是由作曲、指挥和乐手共同来完成的,您认为指挥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是音乐的灵魂吗?
汤沐海:指挥是一部音乐的诠释者,他必须把作曲家写在白纸上的那些黑色的音符,生动地、近乎完美地表现出来。指挥首先要理解这些音符,一百年前,或者两百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写出来的作品表现出来,要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写?他想表达的是什么?这是一个难题。因为你无法和他们沟通。你不能打电话给天堂,喂,老贝(多芬),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你本来就在茫茫的音乐之海中寻找。这又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音乐不是数学,没有标准答案,是抽象的。当然有些艺术很具象,比如绘画。指挥要理解前人的音乐,要花很多力气去探索,然后再通过自己的理解和经验,通过自己人格的魅力,把它转化成让乐队来演奏,因为指挥本人并不演奏。
记者:可是我感觉,在您脑海里已经全都演奏出来了?
汤沐海:那当然!指挥一首作品之前要把它研究到就如同是你自己写的一样。你画画,你还可以试着先涂两笔,音乐不行,就要在那个瞬间完成,通过这种艰苦的劳动。对于年轻的乐手,你要想办法开拓他的眼界,让他思索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东西。比如爱情,这是艺术最常歌颂的命题,结果有些乐手一生都没有接触过爱情,你怎么想办法燃起一种火焰,让爱情燃烧他。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音乐不像话剧、电影都是实的,全是抽象的。指挥就要在演奏过程中感染大家,让大家来完成它,这是指挥在整盘棋中真正的作用。
记者:您在国外的舞台上指挥过瞿小松的歌剧《命若琴弦》,谭盾的歌剧《门》,还有这次来天津演出的二胡与乐队、笛子与乐队,都是充满浓郁中国元素的作品。您对这种中西方相结合的音乐怎么看?
汤沐海:这种探索肯定是有意义的。东西方文化相结合是全方位的,不仅是音乐,这种精神上、形式上的交流,互相汲取营养,对人类社会是很重要的,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找到精神上的共同点。
记者:欧洲的观众对中国民族音乐有什么反响?
汤沐海:他们非常喜欢。
从卡拉扬身上学到音乐的真谛
记者:我们都知道,您出生于一个艺术之家,父亲是导演,母亲是剪辑师,哥哥是画家,这些都给您的童年以良好的艺术熏陶。听说您当年为了出国留学还给当时的文化部部长写了一封信?
汤沐海:1979年,我踏上了留学德国的旅程。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艺术留学生。当时国内刚开始有公派留学生,但基本上都是理工科的。我就给当时的文化部部长写了一封很长的信,非常诚恳,说应该让我们学艺术的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久,上海音乐学院就得到了上面下达的两个留学名额。我和另一位同学就开始进培训班狂学德语,然后进入慕尼黑音乐学院大师班学习。我记得入学考试非常难,当地的学生要求本科毕业后考试得满分才可以进入,而像我们是外国学生,就要通过非常严格的考试,非常难,许多考试的科目是我在国内没有经历过的,比如歌剧等,但我通过艰苦努力,通过了这个考试,在大师班学了三年。
记者:您与大师卡拉扬的相遇好像挺传奇的,是吗?
汤沐海:当时我一心想参加卡拉扬国际指挥比赛,就找了在柏林爱乐乐团里我的一个好朋友,他直接就把我拉到了卡拉扬面前,当时卡拉扬刚从指挥台上下来准备休息,我说我想听您排练,不知道是不是能得到允许?我知道他的排练是不让听的,但他说,可以。他问我从中国哪儿来?学习什么,等等。我从他的目光可以看出,他非常关心我。因为卡拉扬的目光非常严峻,大家都有点害怕他。后来由于卡拉扬国际指挥比赛因故延迟一年,我便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一年后我参加了比赛,第一轮完了之后,当时的裁判里边对我有不同意见,卡拉扬知道后说,那我来听听他的指挥吧。可到第二轮比赛时他来晚了,我一早上抽签是第一个上台,他没看到。然后他就说,明天早上比赛都停下来,你再指挥一次,我来看。要知道,卡拉扬在世界音乐界的名声如日中天啊!那一夜,我通宵准备,几乎一夜未眠。因为指挥比赛是一回事,指挥给卡拉扬看是另外一回事。不要说比赛,就是获了奖也没有什么,今后也还是要走自己艰难的路。但想让卡拉扬看你的指挥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我的机会就在眼前,所以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虽然没睡什么觉,但人很精神。
记者:您当时指挥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悲怆》对吗?听说那正是卡拉扬先生最拿手的乐曲啊!
汤沐海:我当时并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敢指挥这首乐曲了。卡拉扬看了我的指挥后,马上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让我一年之后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正式的音乐会,这是我一生当中最荣耀的时刻,那时我只是一个青年学生!果真在一年之后我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虽然那个比赛我没有得奖,但即使得奖的人也没有资格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我获得的是最高的荣誉。之后我跟随卡拉扬学习了两年,他还给中国政府写了一封信,说像汤沐海这样有才华的青年应留在欧洲继续学习,当时政府给予特批,让我继续留下来,我是非常幸运的。
记者:您觉得卡拉扬给您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汤沐海:是他的音乐。他对音色有很多的追求,他追求美。他最感染我的,是他在指挥一部大的作品或一场全套的音乐会中,他能瞬间极强地震撼你的灵魂!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记者:您还做过伯恩斯坦的助手?
汤沐海:我在慕尼黑音乐学院学习的时候,被选中做过伯恩斯坦大师的助手,就是助理指挥,帮他排练了瓦格纳的歌剧《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和舒曼的第二交响乐等,演出时他亲自来指挥,在这个过程中我向他学习了很多东西。
在我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和德国所有的大团之后,当中有一次机会是非常重要的,就是约朗姆这个著名的老指挥,他在德国指挥班贝克交响乐团旅行演奏的时候,我得到信息让我帮他去指挥这个乐团,那场音乐会之后,美国哥伦比亚演出公司就来跟我签了合同。
记者:有人说,指挥这个职业是60岁之后才应该真正开始的职业?您怎么看?
汤沐海:这句话是对的,当然你首先要有强健的体魄,这时候的人生应该说是最完美的,无论是你的理性还是感性,以及你的人生阅历,你对作品真正的理解,你所有的经验,都到了不可战胜的境界,这时的你有足够的掌控能力,便是非常幸福的。所以我说,指挥家应该是对人类发展负有天职的使者。
来源:天津日报 记者 张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