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无论是员工人数还是年度预算,都稳坐全球头把交椅。这座历史悠久的歌剧院见证过所有歌剧界的大场面,无论是盗版但引起轰动的《帕西法尔》的美国首演,帕瓦罗蒂的告别演出,还是泽菲勒里不朽的《图兰朵》,或者凯瑟琳·巴特尔因为甩大牌被时任总经理鲁道夫·宾扫地出门,这些都铸成了大都会不可一世的崇高地位。然而,一部上个月在歌剧院内首演的现代歌剧,却引发了激荡剧烈的地震,也让人对现代音乐的生命力刮目相看。
渲染恐怖主义?
10月20日是大都会歌剧院不同寻常的一天,当晚上演复排歌剧《科林霍夫之死》,为歌剧院首演。演出前出现街头抗议并引发激烈讨论的场面,在大都会歌剧院百多年来的历史上极为罕见。这部歌剧是作曲家约翰·亚当斯与导演彼得·塞拉斯继《尼克松在中国》后合作的第二部纪录片式题材歌剧,讲述的是发生在1985年10月21日的一桩真实惨案。意大利邮轮“阿奇勒·劳罗”号上载有约750名乘客,其中来自美国的玛丽林一家都在为女主人59岁庆生。列昂·科林霍夫是玛丽林的丈夫,因为中风只能依靠轮椅行动。船上另有四名游客是恐怖分子,他们因为行动暴露而劫船,并控制了50名人质,要求不满足便开始枪杀人质。轮椅上的科林霍夫便是第一个,也是惟一的遇难者。很快恐怖分子被控制,人质都被解救。
歌剧在1991年首演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的皇家莫奈剧院,当时的歌剧院总监是备受争议但大名鼎鼎的吉拉德·莫迪埃,而后又在纽约演出。首演当时,评论界就对这部歌剧的争议性提出见解,比如时代周刊就刊载了题为《艺术与恐怖一条船》的评论,对歌剧对恐怖分子的描绘感到不安,而这也为日后更大的争议埋下了种子。
这是因为约翰·亚当斯为恐怖分子写下了一些最为动人的乐章,比如第一幕第二场开头的“大海合唱”和第二幕开头的“夏甲合唱”和第二幕第二场到第三场过度的“日间大合唱”。亚当斯的音乐语汇是简约主义,就是通过音型和节奏在不断重复中的微妙变化来编制织体,有点像湖面涟漪的扩散。这也决定了亚当斯的笔触不可能像威尔第在《奥赛罗》中为亚古写的一锤定音式的咏叹调那样竖立起大反派的形象,或者像国产电视连续剧立竿见影地给角色贴上非黑即白的标签。由此,歌剧中赋予恐怖分子的唱段,因为缺乏人们习以为常的“标签”,便被视为“为恐怖分子唱赞歌”和“为反犹主义扛大旗”。这点在音乐和舞台审美都趋于保守的美国歌剧界更为强烈。
在1991年首演后的二十多年间,《科林霍夫之死》偶尔会被搬上美国的舞台演出,很少激起民愤和争议。然而就像“9·11”不可逆转地改变了机场安检和地铁安检的度量标准,“9·11”也改变了人们对恐怖主义以及所有与恐怖主义相关的衍生品的包容度。《科林霍夫之死》的争议性,便在这一日趋对恐怖主义“零容忍”的社会中再次成为风口浪尖的焦点。
今非昔比的包容度
作为科林霍夫之死30年纪念,大都会歌剧院复排《科林霍夫之死》的演出季规划其实早在去年年初便已公布,但直到最近才因为演出的迫近而引起公众关注。五个月前,当歌剧院公布2014-2015乐季的高清歌剧电影直播表时,人们发现了《科林霍夫之死》位列其中,于是发动了第一轮攻势,并以“挟天子令诸侯”的方式,鼓动科林霍夫的家属一起加入倒歌剧派。
当时正逢大都会歌剧院因为劳资纠纷陷入僵局并威胁到9月份的乐季开幕。歌剧院总经理彼得·盖伯心急如焚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不做了一个丢车保帅的决定,拿下《科林霍夫之死》的高清电影直播。然而这一不彻底的妥协之举并没有像预料中的两边都讨好,也没有解决问题,而是引发更大的问题。拿下歌剧高清直播意味着大都会歌剧院部分接受了抗议者对“歌剧带有反犹色彩,为恐怖唱赞歌”的指控,于是抗议者得寸进尺地要求拿下歌剧演出。以作曲家和导演为代表的主创团队则对撤下直播表示不可理解。10月20日的演出便是在这种双方的发难和不快中,伴随着把林肯中心挤得水泄不通的三千人左右的街头抗议和轮椅静坐举行的。
首演结束后的一周内,全球英语媒体对歌剧和大都会的首演意义进行了掘墓鞭尸般的反思。有趣的是,几乎所有媒体无论党派、政见、国别和立场,都一面倒地加入到“挺歌剧”派。其中《纽约时报》发表题为《交火中的歌剧》稳坐,详细描述了复排版中彼得·塞拉斯对舞台呈现个性化的一减再减,试图将歌剧作为备受指摘的“受难曲”的成分降到最低。《纽约观察家》以《力挺科林霍夫》一文开门见山地声援歌剧,并表示“不能因为抗议者的声音而影响歌剧的上演”。以色列的《国土报》旗帜鲜明地以《科林霍夫歌剧没有为反犹暴力唱赞歌》表明立场。《洛杉矶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均认为歌剧制作“不存在反犹倾向,也没有包容恐怖主义”。
一部歌剧在基本与世界相安无事的14年后,再度成为世界焦点,似乎从侧面反映出这部作品的成功与价值,也让所有曾经或正在写作歌剧的作曲家们羡慕不已。然而围绕这些争议背后的时局迁移让人心也起了变化。作为一部敏感政治题材歌剧,作为对政治机会主义的嘲讽,《科林霍夫之死》就如同约翰·亚当斯与彼得·塞拉斯的前作《尼克松在中国》或近作《原子博士》一样,在不可逆转的政治环境中拥有艺术最为本源的倔强和原始魅力。而这,正是绝大多数现代音乐所缺少的勇气和真谛。 唐若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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