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电影与历史考证,似乎是一对难解难分的“冤家”。从《英雄》中刺客轻松突入秦王宫廷,到《夜宴》中皇后单身一人出入宫禁;从《赤壁》中曹操无视长江天险派步兵袭击吴军,到《战国》中孙膑未受膑刑之前就被称为“孙膑”,大量与史实严重不符的情节成为古装大片饱受观众诟病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在票房过亿的《鸿门宴传奇》中,多处违背音乐史的镜头让人啼笑皆非——
□ 假设虞姬真的弹上了琵琶,很明显她是“乐盲”,因为弹此琵琶需要横抱、用拨子弹,而她是竖抱、用手弹。
□ 楚歌是一种歌咏形式,而不是器乐曲。但是《鸿门宴传奇》中“楚歌”的演绎则是用百名将士齐吹横笛的形式。
□ 若此,电影里的虞姬应是“女乐”、“妓女”,但是这种场景是凭空臆造的,想要这事件完整地发生,必须要在宋以后。
□ 编铙在殷商时较为盛行,西周后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没想到七八百年后,在咸阳的秦宫里还有踪影。
让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冲动,来自于电影《鸿门宴传奇》中虞姬时不时想强调自己才艺双全、用以贯穿与两个男人情感之纠葛、似乎主人公得懂点音乐才能铺设剧情之浪漫的——琵琶。
2011岁尾大片《鸿门宴传奇》取材于著名的“鸿门宴”历史故事,“以其宏大的创作规模,精良的制作水准”在其上映数日后,就赢得了过亿的票房。但在一场视觉盛宴之后,我觉得我的历史学知识受到了一点挑战,有一种想重新读一遍史书的冲动。限于篇幅,本文仅就几个有关音乐史实的问题展开。
琵琶辨
琵琶按照形制的不同可分为直柄、圆形音箱、有品、竖抱、手弹的“阮”,和曲项、梨形音箱、无品、横抱、拨片拨弹的“曲项琵琶”两种类型。“阮”类琵琶在秦末有雏形、约东汉时定型,曲项琵琶在公元4世纪(北朝)才从西域引进。
电影《鸿门宴传奇》中虞姬的出场戏就是在酒肆里弹琵琶,曲项的!如果虞姬弹的是曲项琵琶,琵琶的音乐史保守估计就要提前500年。曲项琵琶是通过西域传至中原的,秦始皇时代就应该派人通西域,抑或虞姬如果真想弹曲项琵琶,得等到东晋时代唱着陶渊明的“田园诗”独自抒怀了。
假设虞姬真的弹上了琵琶,很明显她是“乐盲”,根本不会弹。因为弹此琵琶需要横抱、用拨子弹,而她是竖抱、用手弹,犹如把应该用小槌敲击的扬琴倒过来当箜篌弹。更为严重的是,她弹的琵琶是“高仿”的!因为曲项琵琶是曲项、梨形音箱、无品,而她抚弄的琵琶竟是有品的,应该明清时才有的近代琵琶样式。这琵琶真的是有点四不像:说它是北朝时乐器,但却出现了明清的品;说它是明清时的近代样式,却还保留宋元以前“歪着脖子”的曲项。由此该为虞姬鸣不平:这样的乐器历史上根本没存在过,你说我能会弹吗?
其实我觉得倒不是电影导演不想关注历史,恰恰相反,导演关注了历史,否则直接送给虞姬弹一个现代形制的琵琶得了,不必煞费苦心地还得找一个历史上曾经辉煌一时、现在已不存在的曲项琵琶了。
再说回来,干嘛虞姬非得弹琵琶?弹琴、吹箫不更好吗?我觉得选择非琵琶不弹的原因可能是:琴太雅,虞姬弹了琴,就不会在酒馆里卖艺,就不会有与项羽的罗曼蒂克相遇以及相伴到老的诺言;隋唐壁画中琵琶飞天的形象让人感到莫大的视觉冲击力,也给人以美的想象力,琵琶的演奏有利于塑造虞姬“风尘女子”的形象,更惹观众爱怜。由此,该剧是关注了历史的。症结在于仅停留在对事物的表面认识上。怪只怪琵琶的出生日并不早、形制太多、变化又太快,导致“盲人摸象”的后果,以为摸到大象的鼻子大象就是蛇状爬行动物。
四面楚歌辨
楚歌是一种歌咏形式,而不是器乐曲。但是《鸿门宴传奇》中“楚歌”的演绎则是用百名将士齐吹横笛的形式。当然也会有人辩解:虽然不是唱,但吹也行,“楚歌”不是不可以吹,这也能瓦解项家军士气,达到预期目的。不假,手段不同,目的一样。暂且抛开史实不管,仅就这种齐吹横笛的楚歌形式,能否达到让项家军伤感起来的目的还值得商榷,更别说这种形式本身就矛盾重重:
横吹的笛在秦末时没有用于军乐的记载。有人会辩解,这不是军乐,而是为达到特殊目的采用的特殊手段——用横笛吹楚歌,但问题是楚歌也没有用横笛吹奏的记载。
更荒谬的是此处响起的音乐并不是与场景里百人合奏效果相符合的盛大的齐吹横笛声,却是一支忧郁的、苍凉的、独奏的箫的声音。旋律是两年前虞姬在彭城酒馆里弹着琵琶所唱的那支歌。可见,楚歌既能用笛吹,也能用琵琶弹,更重要的是,至少两年里一直在流行着,以至于让项家军每个人听到了都非常感伤。
《史记》里记载“四面楚歌”发生的时间是晚上,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夜深人静,声音才能传得远。而电影中的发生时间则是在大白天,在两军有上万将士、上万马匹参与的战争中,在刀光剑戟、人喧马嘶的嘈杂声中,要让一支箫的声音传至项家军每个士兵的耳中,除非刘邦备有大功率的扩音设备,否则是很难做到的。